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反派安静如花》作者:北极企鹅鹤九 文案 受:被污蔑成千古罪人,但完全不想脱罪。只想和家人岁月静好 攻:苏琊 受:沈墨轲 *攻出场稍稍有点晚,不是大女主文,请务必坚持一下!! *是一个菜鸟作者,谢谢你的喜欢 欢迎来微博@燕山亭与北鹤九 找我玩耍QUQ 第1章 长宁   宣怀三十二年间,天下第一仙家御琼山派掌教池海凡被奉为楚国国师。楚国国内一时盛起修仙求真、休养生息之风。有仙根者趋之于御琼山拜师学艺,无仙缘者亦以尊仙者、修身心、积福德为正身之法。   南境商州位于楚国北河之南,自然之山水景色不甚佳,然土地丰沃、丰硕连年;近十年来,经贤明知州治理,商州更是一片欣欣向荣:商肆云集却并无风月之地,只有着遍地的茶馆、剧院及音坊,不算雅致,亦不庸俗,通达中庸和睦之道。商州人民淳朴,生活安乐,在楚国亦为有名之奇地也。   墨弈书院为商州城内的第一书院。   商州非天子脚下,商人事农耕、从商贸,欲登庙堂之高者寥寥。   因此院内虽书生小童不少,但他们多是为了习些书写的方法,以便日后从商时立字据不会闹不识字的笑话罢了。真心通诗书、习法制、研王道者寥若晨星。故从前在全国书院的排名中,墨弈书院是从未上榜的。   不过,自从五年前,前任商州知州沈墨辙告老谢任、客居此处后,愿子女踏上仕途、将孩子送入学堂的人便开始明显增多。   这样的变化,自然是得益于沈知州在位时的治郡有方,让偏安一隅的商州成为了有秩、有法、名扬全楚却依然能够保持安宁之地。而人们也对成为这样的贤明之人有了向往。   不过墨弈书院的院长,在感谢沈知州带起商州尚学之风的同时,却也对沈知州将自己的长孙女送来上学一事倍感头疼。   商州位于楚国南境,又事商者众,较于楚国其余地方已经是民风较为开放之地。但男女共习,却也是闻所未闻。   可是,院长思忖既然是沈知州之孙,那么通融一二倒也无妨。   而且传闻中,沈家长孙女沈瑛奈三岁便熟读诗书;五岁时,就能够与长兄争辩,且偶能胜出。当时院长便想,有这样一个天之骄女加入书院,应当是一个极佳的选择吧。   但是,后来……后来院长那个悔啊,后悔得捶胸顿足。他当年就不应该直接应了沈知州,他当年就应该亲眼看看沈家孙女是如何用拳头、耍赖皮和诡辩争赢长她三岁的兄长,再做决定。   若是能从头再来,墨弈书院院长绝对不会让沈瑛奈有机会踏进书院一步。   沈瑛奈天资聪慧,虽一个女孩子家,却能在诗书道义上明晰异于常人,且其大气正义全不亚于其他男儿。   但是!   沈瑛奈在学识上有多让人惊讶,她在调皮捣蛋上也有多让人头疼。   扑蝶踏青掏鸟窝,蹴鞠弹弓斗蟋蟀,沈瑛奈竟然无一不精。这样的一个不同寻常的世家小姐让书院中的孩子们都看了个呆。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是深居闺中,哪有像沈瑛奈一样跑到外面来,而且还和男孩子们一起疯的??   不过,沈瑛奈和其他的女孩太不一样了,这么会闹,男孩儿们在开学初被她打趴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沈瑛奈当成了自己人。沈瑛奈甚至还用自己过硬的蹴鞠实力,成为了墨弈书院中蹴鞠的一霸,在商州的其他书院里还颇有些威名。   但这蹴鞠毕竟是那些坏孩子玩儿的东西,沉迷于玩蹴鞠的多半成绩不好。夫子向来都是拿成绩来约束那些肆意的孩子。但是,沈瑛奈……沈瑛奈的头脑于她那优秀的兄长也不遑多让。她熟读百家,书院中授的东西没她听一次学不会的。甚至在课堂上,夫子也常常被她辩得哑口无言。   这可就长了那些娃们的威风,蹴鞠更是玩的风生水起。夫子一来,他们就把沈瑛奈挺出来当借口。几乎全院的夫子都找过院长告状。但是院长也说不过沈瑛奈。所以院长才会对让沈瑛奈入学一事,如此痛苦不堪,如此追悔莫及。   然而,沈瑛奈近日来也收敛了不少。若是说起为何,院长却也不敢自说是院内教导有方。毕竟沈瑛奈入学两载间,还是第一次这么的安静。   院长忽的望见了代沈瑛奈的书童来陪读的沈府的小厮,二十六七年纪的他总是身着浅色青衫,浅浅的笑着,低调得让人容易忽略,但是院长却绝不会忽视他。   在院落里坐着读书的小厮注意到了院长的视线,他放下手中书,起身,远远地朝院长抱手行礼。而院长竟也停下了去往书阁的脚步,朝这个不知名字的小厮回礼了。   因为,书院近日来的宁静,沈瑛奈难得的娴静,院长终于不犯的头疼,都是多亏了他。   “长宁哥哥。”下了学的沈瑛奈再也没有像离弦的箭那样冲出来,而是缓步走房门。   面对着显然兴冲冲的沈瑛奈,那沈府小厮在她踏出门槛的时候却不急不缓的。他恭敬地朝沈瑛奈行礼。直至沈瑛奈走到了跟前,他才接过了沈瑛奈的书箧。   下人身份卑微,随行的小厮并不被允许进入书院的教学区。即使是商州名望最高的沈府也没有任何的特殊优待。   “小姐。”被称作长宁的小厮没有回应沈瑛奈的称呼,而是朝沈瑛奈毕恭毕敬地行礼。   沈瑛奈仰着头看着长宁,七岁的孩童,纵使正是女孩儿抽条长高的时候,沈瑛奈还是不及长宁腰的高度。   沈瑛奈走到了长宁的跟前。   两人说话本是不用离的那么近的,但是长宁常年都低垂着眼眸。沈瑛奈唯有站在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见几分从长宁那双浅琥珀色的眸中微微泻出的光。   其实长宁并不是沈府的小厮,而是沈府的客人,是沈瑛奈的爷爷沈墨辙请来的医师,现正客居沈府。此番来书院,只是因为沈瑛奈的书童前些日子摔断了腿,沈府又调不开其他人。这位客人才来暂当沈瑛奈的陪读。   沈瑛奈也是近几日才真正接触到这一位已经在沈府居住了两年的客人。   在之前,长宁通常只会出现替沈府老爷沈墨辙看病的场合,其他时候沈瑛奈从未见过他,因此她对这位大夫也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而已。   先前,沈瑛奈只记得长宁身形背影极为好看,清隽挺拔如竹。但他全身上下包括面孔都普普通通。而且长宁的双手还长期缠绕着绷带,甚至连指尖都没有裸露在外面,怪异的紧。   因此,在长宁刚开始陪读的时候,沈瑛奈还只是当他是一个普通的郎中,想着若是他管她,她也便给他点颜色瞧瞧。然而长宁面对着准备出去淘气的沈瑛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瞧着她,而沈瑛奈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长宁降服了。   明明长宁没有那种沈瑛奈所崇敬的如爹爹般广博学识、沉稳内敛的气场,也没有像叔叔一样在战场杀伐果断的英武,但沈瑛奈在那之后却再也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长宁身上移开。   沈瑛奈曾经早已经想好了捉弄这个的郎中几十条计划,但在那时,在沈瑛奈看到了长宁的那双眼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想了,只觉得想着如何作弄长宁的自己,愧。   太愧了。   那是无法言语描述的,深远、宁静、无所欲求的目光。   “长宁先生。”偏厅书房的门被打开,沈府的总管陈伯走了进来。   自从长宁开始任沈瑛奈的书童后,沈瑛奈的诗经吟诵,书墨练习就都由长宁来督着了。   当然原本沈瑛奈的书童是不必做这个事情的,是沈瑛奈欺负长宁不知道书童应该做什么,特地要求的。   见到来人,沈瑛奈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暗地里撇了撇嘴。   长宁则是立刻起立朝来人行礼:“陈伯。”   陈深回礼,很是欣慰地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恭敬道:“长宁先生,老爷找您。”闻言,长宁朝沈瑛奈嘱咐了几句便随着陈伯离开了。   陈伯名为陈深,是从小跟在沈墨辙知州身边的侍奉,现在已是沈府的总管。陈深只将长宁带到了卧房,替长宁推开了门,却并没有进去。并在长宁进入房门后,替他关好了门,并且还挥退了所有的侍从。自己守在了房前。   知州沈墨辙今年已经是花甲之年,但是却仍然精神矍铄,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丝毫不显浑浊,而是神采奕奕。他在看见陈深将门闭上后,便放下了手上的书,起身要替长宁拉开凳子。   “都说过不必了。你多大年纪了,不嫌麻烦吗?”长宁拉住了沈墨辙的手,而后将他扶回了凳子上。   沈知州闻言大笑,眼角的纹像是有了生命,回答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多大年纪了?可不是和你一般年纪吗?”   沈墨辙的回答让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的沈大老爷,您身体哪不舒服了?”长宁边问着,边伸手捏住了沈墨辙的下巴,晃了晃示意他张开嘴巴让他瞧瞧舌头。   这样放肆的行为让沈知州不由得皱了皱眉,要知道在他的一生里,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人敢这么做了。但要是追溯起来,再上一次的“欺侮”还要算到他七岁那年。不过,即便是那时也只有眼前这人敢这么做。   “把手放开,怎么这么放肆。”沈墨辙沉声道,听起来有几分佯怒。   而长宁闻言也非常听话地松开了手指,但而后,长宁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沈墨辙的双颊。挤得沈墨辙的那双唇往外嘟了出来。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头儿这样嘟起了嘴巴,竟然也是别样的可爱。   长宁捏着沈墨辙的脸颊,肆意地朝沈墨辙扬了扬眉:“我怎么放肆了?我同弟弟玩玩儿都是放肆吗?恰才是谁说我俩一般年纪的?”   沈墨辙闻言怒目,瞪着长宁的双眼快要冒出火来。   沈知州今日的心情确是不错,所以在长宁刚进门的时候还有着闲情逸致与他调笑。长宁先前捏住他的下巴的时候他也没有生气。当然,现在他也没有真正意义的生起气来。可是,他的这个哥哥真的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七岁不顾父母反对离家修仙开始,到四十七岁经历了那样震动天下的大事,再到今日这样落魄的地步……竟然还是和当年出走时的性情一模一样。而且还是那么喜欢闹他!简直了!   “别闹。”沈墨辙拍掉了长宁,或者准确的说:他的兄长沈墨轲的手,保持着他那佯装生气的样子道。   沈墨辙理了理衣襟,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又是气又是无奈道:“都是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喜欢玩这种把戏。”   “六十岁了你也是我弟弟。你不想端着,想要找人闹,我这做哥哥的当然要陪着你了。”化名长宁,实际为沈墨辙失散多年的兄长沈墨轲正色的训斥道,“你说,是不是你先闹的。”   “……”   沈墨轲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沈墨辙顿时哑口无言。从小他便从来没有在嘴上说过过沈墨轲,先前在家中时沈墨轲只要逮着父母见不着的机会就会可劲儿欺负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莫见一人已然鬓发花白,一人落魄如斯,竟然在兄弟吵嘴这事儿上还是这样。   罢了罢了。   “料你也不是身体不快,瞧你那开心的样子。所以说吧,找我来是为何事?”沈墨轲替沈墨辙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的面前,“话先说在前头,我闹你的时候,弟妹不在,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可不许怪我啊。”   “……”沈墨辙对沈墨轲的各种蛮不讲理早已经习以为常,但被弄的哑口无言还是颇为郁闷,沈墨辙闷头抿了一口茶。   见状,沈墨轲倒也没有再添油加醋了。   “原本好好的心情都被你给搅坏了。”沈知州撇了撇嘴,又将沈墨轲重新给他倒上的茶喝完了。   “这不是为兄看你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先犯个错,让你也有犯错的余地么。”沈墨轲看着沈墨辙,而自沈墨轲的话出口,沈墨辙脸上惊讶和尴尬的神情一下也没有掩饰住。   今日,他的确是高兴,却也的确是有些事情有求于他的这个哥哥。   沈墨辙自认这六十年来,能从他脸上看出情绪的,伸出手来认真算也不超过三个。而能够看得最为透彻,最为清楚,沈墨辙最瞒不过的,大约也只有他的这一位兄长了。   “是不是想出远门了?”沈墨轲道。   “……是。”   沈墨轲皱眉:“我不是才嘱咐过你近来的身子不太好,让你能待在宅子里便待在宅子里么?”   “我知道。”沈墨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话的声音颇虚,缓缓地、慢慢地叹了口气而后道,“但是实在是当年的老友相邀……此番不去,日后恐就……”   沈墨辙的话未说完。   然而他那话语中的音节却在空气中缭绕,闻言,沈墨轲却也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沈墨轲将手覆在了沈墨辙放在桌子上的手上,虽然隔着纱布,但是沈墨轲也能从指间传来的微弱触感感受到沈墨辙手上那些褶皱的皮肤。   交覆的双手,相望的对人。他们两人本是最像的两兄弟。只是一人不顾父母反对登了仙途,一人顺从父母之命从了仕途,两人相隔的距离,从那之后……便成为了难以逾越的深壑。   此番两人能相对而坐,若不是因了前些年的意外,沈墨轲意外下山。不然,恐怕两兄弟再不会拥有这样对席而谈的机会。   所以,若是说沈墨轲对于“那件事”憎恶么?悔恨么?却是不一定的。   “当然要去见的,活着不就是为了与这挂心的三两人重逢吗?”沈墨轲边说着,边开始着手解开右手指尖上缠绕着的纱布,“约定的地点在何处?”   “河东邺城。”沈墨辙道。   “那还真是有点远。”沈墨轲右手上的纱布一层层的被剥下来,他低垂着眼眸,望着沈墨辙双手的眼不再是像一开始进房间时那样的神采奕奕。而是敛起了光,倒是和平日里瞧着沈瑛奈的目光差不多了。   “但墨辙你向来懂事,这已经是你们能够约见的最近的地方了,对吧。”   沈墨轲的手若是忽略其上的那些仿若刻印在手指之上的细密符文的话,简直是好看的仿若神物。皮肤白皙且极薄,手指匀称修长如葱削,指节丝毫不突出。那双手仅是一瞥就能夺去人的视线,像是由巧夺天工的工匠用上上品白玉精心打磨的工艺品一般。   但是如今之上却密布着一条条黑色的符文,甚至连指甲之内都无所幸免,像是沿着骨头,从骨头之中浮现而刻印在皮肤之上似的。   沈墨轲望见了自己的手,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动,而沈墨辙看着眼皮却忍不住抖了抖。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忍不住攥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兄长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但他也知道纵使他再度开口相问了,他的兄长对于这件事也只是会轻斥道:“凡修的事情你知道了有什么用”,而对他所经历的,单字不提。   若是沈墨辙再问,沈墨轲也仍旧不会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在意,你在意作甚。”   “计划什么时候出发?”沈墨轲问道。他边问边掀起了沈墨辙的衣袖。搭上了沈墨辙的脉搏。   虽然已经得到了兄长的应允,沈墨辙却还是觉得有些愧对沈墨轲。   “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出发合适?”沈墨辙小声地问道。   “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坐马车都会颠出毛病来。你说什么时候可能合适?”沈墨轲瞥了一眼沈墨辙,目光中颇有些微怒,说话却仍是平缓地,“但是幸好如今只是夏末,再晚一些我就不会同意你出远门了。此番我会跟着你一起,不必担心,咱们慢悠悠的去吧。”   “哥哥您也要去么?可是河东邺城不是有……”沈墨辙的这句话竟然又是没有说出口。   虽然沈墨轲不让他去查他背后的事情,但是沈墨辙了解他的兄长,这么多年都了多没变,怎么可能会做出勾结魔族、残害同门那样的事情呢?   他的兄长被那样诬陷,被那样的百般侮辱,曾是一世英名、名震天下的凡修,竟成为了如今这样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不能用自己的样貌生活的模样。   都是因为那个地方。   河东邺城虽不是该派主城,只是有着一个小小的分宗,但是那个地方,沈墨辙却也一个字也不愿意在沈墨轲面前提到。   “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我们只是在那里见见你的老朋友,又不去招惹他们。”沈墨轲将沈墨辙的衣袖整理好,拢了拢袖子,他知道他的弟弟在避讳着什么。   然而实际上,那一件事情,沈墨轲真的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如今真正能够触动他的,和那个地方、那些人根本无关。   可是,见到沈墨辙还是一副有些担心的模样,沈墨轲才又出言安慰道:“而且河东邺城那里的御琼山派分宗是我离派之后才建立的。邺城离御琼山也很有一段距离,在我不用灵力时就能认出我的凡修是不会到那里的,放心吧。”   虽然沈墨辙和老友已经约了最近的碰面地点,但是实际上商州首府到邺城的距离并不短,若是策马而行日夜兼程也需三日。   沈墨辙年事已高,这一段路只能坐着顶好顶好的马车慢悠悠地走。   所以在沈墨轲的建议下,他们早十日前便打理好了家中的事务,踏上了行程。不过,这一段旅程,在沈墨辙的坚持下,没有带其他的侍从,也没有带车夫,只有他们两兄弟以及他的随侍陈深,三人而已。   虽然沈墨辙面对着夫人儿子把“三人行足矣”的道理讲的头头是道。但是沈墨轲是知道的,沈墨辙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想要多一些兄弟二人的相处时间。   而多一人,也是好有个照应。之所以选择陈深,是因为陈深是沈府中除了沈墨辙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沈墨轲真实身份的人。   当年沈墨辙病危,沈墨轲便是通过陈深才得以接触到沈墨辙,挽回了弟弟在鬼门关外徘徊的性命。   所以沈家兄弟得以重逢,也亏得了陈深的相助。陈深于两人,也算不算得外人。   然而三人出行,终究还是有一些不方便。   陈深是从小就跟在沈墨辙身边的随侍,按照年岁来算,也是六十好几的老头子了。单是平日里照顾两人起居的人,沈府上下都有数人。而现在一下子所有的担子,就都落在了沈墨轲身上。   纵使沈墨轲是有史以来御琼千叶集大成者之一,深得其师尊真传,又曾经是罕世所见的“化神者”……但在落魄的如今,一下子担负起照顾两个老头子、赶车、打点行程、做各类杂事,这些诸多繁琐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时候,还是感到了有些分身乏术。   不过,知此知彼、知根知底的三人一路上能说的趣事见闻却也是太多太多了,既不需要拘泥,也不需要刻意的避讳。   沈墨轲六十年修仙路,沈墨辙六十年仕途,两兄弟就已经有了说不完的话,而更何况随侍的陈深也曾见证过他们两兄弟往日的嬉闹,也看了六十年沈墨辙在朝堂的艰难与沉浮。   所以,无论说起何事,以何事为由头,三人都能就此畅谈几日几宿。   这趟行程,也是再也不能更加的高兴了。   今日的行程本是有些紧的,但好在天气明朗,却也是给了一行三人一个好的赶路条件,能让三人在日落之后到预计的镇子。   “兄长,您怎么了?”   但是,在路过一处镇子时,沈墨辙明显看到了自己的兄长的眉紧紧地皱着,而后就看上去像是心事重重,便如此开口问道。   原本若不是有沈墨轲随行,沈墨辙是定会在恰才那个镇子落脚的。因为下一个镇子的距离虽不远,却比眼前这个要破败许多了,住的地方也不及这个好。   但沈墨辙却还是听了沈墨轲的劝,加紧了点速度赶去下个镇子。   因为,眼前的这个地方繁华虽然是繁华,依沈墨轲的话,却也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在。   可是这会儿,沈墨轲的表情却和他一开始论起行程的时候不大一样了。显然那个镇子里有一些除了魔物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会让他的兄长沈墨轲牵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不太难猜。   “没有什么大事。”沈墨轲道,沈墨辙出言一问,沈墨轲才发现自己的眉竟然已经无意间皱了起来。而且,大约已经这样很久了。   听到了沈墨轲的回答,沈墨辙明显有些不悦。他从马车内探出了身子,拉住了马的缰绳,迫沈墨轲将马停了下来。   “哥。”沈墨辙沉着声道。他的话没有直接说出来,可就是这样的一句,就让沈墨轲毫无办法。   他们两个在私下里确实是玩笑话居多,这样严肃冷穆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每次只要有一方严肃起来,便再没有人会插科打诨。   沈墨轲只得开口道:“记得我曾经说过那个镇子里有什么吧?”   “记得。”沈墨辙道。   虽然沈墨轲建议去下一个镇子落脚,但实际上,在眼前镇子里作怪的东西却也不是他应付不来的魔兽。在村庄里面作妖的只是几只食梦貘,还有几只金络猫妖而已。   金络猫妖和食梦貘都是小怪,对人类造不成什么损害。至多是做个噩梦,走几天霉运罢了。   但沈墨轲考虑到沈墨辙和陈深的年纪已高,整个镇子已经被那些小妖怪弄得有些乌烟瘴气的,并不适宜老年人在彼处歇脚。毕竟当到达了耳顺天命之年,除了身体本身的状况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环境,换句话说,就是“气”。   该镇“气”不好,自然是不便停留的了。这是先前沈墨轲给他们的理由。   “难道这个镇子出了什么变故?”沈墨辙问道。   “暂时没有。”沈墨轲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纱布已经被缰绳上的尘土蹭上了些土,已经看不出初时的洁白,“只是当时我同你们说的东西没有说全。”   沈墨轲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远方,目光不知道聚在了哪里:“那个镇子里,除了食梦貘还有金络猫妖之外,还有一个大家伙。”   闻言,陈深与沈墨辙大惊。   在与沈墨轲重逢后,原本不信鬼神的两人,也开始逐渐的对这些神神怪怪的魑魅魍魉开始有了戒备之心。听到一些关于魔兽魔族的传言,也会开始留心一二。更何况身边有沈墨轲这样的修仙者,两人自然对这些鬼怪魔兽有了一些认识。   不过向来沈墨轲口中的魔兽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再不然就是稍微能看一些、需要小心的小家伙,能被他用“大家伙”称呼的。沈墨辙还没听说过几个。然而但凡让能让沈墨轲重视的,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修士太轻松能够应对的。   “但是其实没太大关系‘那一只’睡得很沉,如果不去刻意惊扰他,他是不会醒的。”沈墨轲显然是留意到了陈深和沈墨辙的神色,笑着解释了一番,语气也显然不把那只魔兽太当一回事。   “那么……大老爷您还在担心什么?咱们不是要去下一个镇子过夜吗?”陈深放下了心后,疑惑道。   “是啊,于我们的确没有什么干系。”沈墨轲提起了缰绳,拉了拉,让马儿再次动了起来,“只是发现似乎有几个御琼山派筑基期的小伙子住到那儿去了……让我一下子有些分神罢了。”   沈墨轲的话音未落,沈墨辙又将他提起的缰绳拉了起来,让马儿停了下来。   “那么既然兄长担心,就去瞧瞧吧。”沈墨辙道。   马儿停了下来,但是过了许久都没有给予回应。   “既然兄长担心,便去瞧瞧吧。”握着沈墨轲的手,沈墨辙又重复了一次。   而这一次,一直没有与沈墨辙视线相交的沈墨轲才终于回过头瞧着沈墨辙。   沈墨轲的眸与沈墨辙的眸都是浅褐色的,在两人小时候光是瞧着,便觉得通透得仿若极好的琥珀晶石。现在一人已垂垂老矣,一人容颜永驻而立,这两双眸子里的光也一如当年,仍然如出一辙——宁静、深沉且遥远。   沈墨辙不厌其烦的又将话重复了一次,说的缓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过此时他的手握住了沈墨轲的手。他的眼也牢牢的盯着沈墨轲的眸。   “我和阿深会去下一个镇子等你。既然兄长不放心就去瞧瞧吧。”   沈墨轲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沈墨辙。沈墨轲的目光看不出波澜,只是天上的燕飞过,才在他的眼底掠过了一丝阴影。   沈墨轲的目光一直以来是安静宁远、无欲无求的,仙得非常符合常人对于修真者的浮想。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却是深沉的、威严的、望不见底端情绪的。若不是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同他讲话的,是他的同胞弟弟,怕是其他人都会被这猜不透、看不明的目光给吓得噤了声。   但是沈墨辙不同,他不仅是沈墨轲的同胞兄弟,更也是经历了宦海凡世六十年沉浮之人。   修仙之人心境明澈,一心寻真,更何况沈墨轲曾经是立于修仙顶端之人,凡尘俗世之情,他们自然会有些看不透、看不明,但沈墨辙又怎会不知其中的纠葛呢。   于是,他不惧,他不怕,以长得那样像的一双眸看着沈墨轲。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在纠结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在惧怕着什么。所以他不害怕沈墨轲那深沉的仿若藏着野兽的目光。   “好吧。”沈墨轲最终闭上了眼,如此说道。   而后,待到沈墨轲再睁开双眼时,原先深沉的神情一扫而空。他弯了弯眼眸,眼中笑意似是有无限,他朝着陈深与沈墨轲拱手行礼:“那么若无他恙,明日晨时,待我同进早膳吧。”   沈墨辙却不像沈墨轲如此轻松,他的表情较之前说服沈墨轲时,又要沉重了许多。沈墨辙将车中沈墨轲的行囊和佩剑拿了出来,交到了沈墨轲手中,只道了四个字:“平安归来。” 第2章 噬魂   九州之内求仙之人芸芸,仙家派系亦数不胜数。华夏大地幅员辽阔,众仙家因地制宜,各踞一方。   然而,若论起今天下仙家之第一者,毫无疑问——楚国境内,御琼山派。   御琼山派名起于道家福地御琼山,派内设一殿五阁。   一殿谓御琼,御琼山派开派祖师修真悟道之地,世世代代御琼子弟拜师研习之所。   五阁曰洗兵、千叶、衍周、苍玄、方寸。其中洗兵主战,千叶主丹,衍周主阵,苍玄主器,方寸主咒。自御琼山派立派以来,每代阁主必为其道之集大成者。   虽御琼山派四十年前遭受浩劫,且十三年前又遭毒人暗算,而得益于掌教池海凡之治理,短短十三年便使御琼山派重振威名。   现天下,已无不知御琼者。   沈墨轲与沈墨辙和陈深道别之后,便带上了斗笠拿上了佩剑与行囊,步行前往了那个栖居着金络猫妖和梦貘,以及沉睡着一只上阶魔兽的村庄——阑岭村。   阑岭村背靠阑岭,故以此为名。阑岭险峻,不易翻越,穿越者多觉疲累,于是便会选择这阑岭村暂歇几许。而村落也就因此繁盛了起来。   但是至于为何一个小小的“歇脚处”,能够繁衍到现在如今这样与商州外城不太相差的地步,却又是不得而知了。   沈墨轲出行时恰是午后,彼时三人虽驾着马车却也并未离开太远,可是当沈墨轲靠双足慢慢地走,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当他到村落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全暗了下来。   阑岭村有三家驿站,两家分列村头村尾,一家位于村落最中心最繁盛的位置。   沈墨轲没有在村庄外围停留,而是直接去了镇中心。   那一家酒店也不愧于其村内中心地段的位置,光是瞧着匾额和外墙就能看出这家酒店的内部陈设到底有多么的豪华。   不过,此时此刻,天色分明已暗,这本应热闹的酒家却只有大堂处亮着灯,三层与二层的光全灭着,显然是无人入住。而且店家已经早早的挂起了打烊的灯笼。   这番景象让沈墨轲从入村时便皱起的眉,拧得更深了。   他当初在感知中察觉了有几个御琼山派的弟子于清早便进入阑岭时就觉得有些微妙,而后他在神识中时时的关注这几人,后来却发现他们于午后仍在阑岭停留,沈墨轲便觉得事情的发展兴许会有些糟糕。   而当他来到这些个御琼弟子所停留的酒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事情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那些有着几分御琼山派气息的御琼山派的“内门弟子”,连魑魅魍魉四个字都没有认全的半桶水,准备在这个地方“除妖”。   若是今天沈墨辙不劝,而沈墨轲也能够狠下心不管闲事,那么大约这阑岭村就会被这“无意”唤醒的噬魂兽踏平。   虽然过后这作恶的噬魂兽必定会被御琼山派剿灭,但是阑岭村村民的数十条魂却再也回不来了。   沈墨轲在心底中细数着情势与对策,脚下的脚步却也仍旧不急不缓,步步均衡,最终走到那酒店门前轻轻的叩响了门。   他敲了许久没有人来回应,但是沈墨轲却仍然不改其敲门的节奏,有礼、且有力。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有人来应了门,但是那来开门的店小二却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将门只开了小小的窄窄的一条窄缝。   且当看到来人是穿着一介粗布衣衫的沈墨轲的时候,店小二的表情显然更不好了。沈墨轲却什么都没说,在伙计开口说话前就把一锭银子递到了那个小二手上。   沉甸甸的银锭放在手中的时候小二明显愣了一下,这位客官的出手可真够大方的,这一锭银子都能在本店最好的上房住上一旬了。   但小二却还是苦哈哈的将银子推了回来,今日来的那几位仙修早已经下了死命令,绝对不允许外人入店居住。   自从御琼山派的掌教被奉为楚国的国师之后,御琼山派在楚国的地位如今已经是非同小可,更何况今日到店之人是御琼山派内门弟子,店小二可不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抱歉,这位客官。今日本店不待客,客官还是去别家吧。”   沈墨轲原本紧蹙着的眉,在店小二开门之时便已经被抚平。此时递出去了银子被推了回来,脸上挂着的谦逊的、和善的笑一点没变。   “这位小兄弟,明日早晨在下有事在城内要办,其他驿站实是远了些。能否请小兄弟稍微通融一下。”沈墨轲又将银子给推了回去,不待店小二回话,沈墨轲又道,“在下乃修仙之人,只要有蒲团打坐之处便好,柴房马厩都是可以的。小兄弟能否替在下行个便利?”   沈墨轲扶住了小二的手,示意他这银锭可不是为了付那些房费,而是给他的。   店小二犹豫了。虽然沈墨轲的原因说的有些牵强,但是他给他的这一锭银子可是能够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工钱。   这位客官出手也未免太过阔气了一些。   不过……店小二就喜欢这样的客人!反正也不是住在店内的客房,不算违背了那几位仙师的意思,自己又能赚的个闲钱,何乐而不为呢?   小二收下了银子,而后低声对沈墨轲道,“客官请去后侧门等我。”   小二将沈墨轲带到了一个小的杂物房内,虽然略显简单,但是十分干净和整洁。也不像沈墨轲当时所要求的那番简陋,有床铺亦有茶桌。小二朝沈墨轲赔笑,“本店由于特殊原因,客房不允待客。让客官住在这里,实是委屈客官了。”   “无妨无妨。”沈墨轲笑着摆摆手。   又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后,沈墨轲便找了个由头,以不解的语气问道:“恰才在下感觉到贵店内似是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灵息,似是准备降妖除魔,请问这是否是今夜不便待客的原因呢。”   “客官能够……‘感觉’的出来?”小二惊道。   “是。”沈墨轲道,“仙家术法多以灵气为媒介。在下虽然修为不济,却也是能觉察一二。”   “原来如此。”店小二点了点头,“客官您说的没错,今日小店来了四位御琼山派修为高强的内门弟子。说是本店内有妖魔,要假设法阵除魔,又说是怕人多事乱,所以才不让小店今日开门营业。”   “那么这位小兄弟,”沈墨轲顿了顿,笑着问道,“知道那些凡修打算如何除魔么?”   店小二仰着头想了想,显然那些御琼山派的弟子曾经说过些什么。   “那几位仙师似是打算在午夜时分,当什么什么星宿处于正东方时……用什么什么落天阵将那些什么貘一网打尽。”   “四回落天阵么?”沈墨轲问道。   “对对对!就是四回落天阵!”   沈墨轲颔首,又和店小二随意的闲聊了几句,在言谈之间神色不变。不过在店小二离开之后,他便坐回到了屋中那简陋的椅子上。也不燃烛,就那样沉着脸,在月色空濛之下,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轲才终于又再站了起来。他打开了包裹,燃起了烛火,拿出了几张符纸,沾着朱砂书写了起来。   木天赐指挥着其余三个外门的师弟布置着待会儿降魔应当使用的阵法与符咒。他负手看着阵法渐渐成形,内心的自豪自大之情溢于言表。   木天赐是御琼山派的内门弟子,现龄廿六,修为筑基前期,隶属衍周阁。今年是木天赐在御琼山派的第八个年头。   其实木天赐此番来到阑岭的目的,确实是与除魔有关,但他领受的却并不是降魔之任务。木天赐所领的命令,其实仅仅是来这阑岭巡视一番而已。降妖除魔之事,还轮不到修为尚是不稳的他来做。   但是木天赐却早就想做了。   探查魔气妖气之事,他都做了一年多了。看着师伯师兄降妖除魔的事情,他也看了两年了。木天赐自信自己有这样一份除魔的功力,可是却不知为何师尊却从来不给他派这样的任务,只是一个劲儿的叫他看,一个劲儿的叫他学。   然而,木天赐觉得自己所学过的书籍都已汗牛充栋,所见早已烂熟于心,带他的师兄却还是不指派给他除魔的任务。   而这一次总算逮到机会了。   恰逢突破筑基,木天赐总算能在侦查任务中独自带人。而且“天赐良机”,这次任务遇到的妖怪又是这么几个小杂鱼。木天赐摩拳擦掌立誓要将这些个在作威作福小妖的死亡,作为自己修为已经足够胜任此项工作的证明。   可是木天赐不知,这的确是一次证明,不过不是他即将迎来新的人生的证明。   而是死亡的证明。   戌时三刻。   已经快到了原先预定降魔的时辰,而沈墨轲却仍盘坐在床铺之上,他闭着双眼调息打坐,不见一丝纷乱。   而此时地上有着一个释放过法力的法阵残留。法阵之精妙不可用语言述之也。   然而,这法阵若是让懂得方寸之术的凡修瞧了,必定会赞叹其神奇:竟然有人能通过一个法阵使得仅有炼气期修为之人,使用筑基期的修士才能够使用的千里传讯之术,且耗费的灵力极少。   可是,那些凡修的惊讶也至多这样了。   毕竟千里传讯之术耗费灵力虽多,但于筑基期左右的凡修来说,不过是手指做诀便能够完成的术。虽然非筑基凡修不得其使用要领,灵力也不达传讯之条件,但是设计、分毫不差的绘制出这样精妙的法阵,对于一个结丹修士也是极为困难的。   而且,谁会耗费心神去设计这样一个无多大用处,本来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够完成的术法法阵呢?并且,此阵还要当场绘制。如此繁复精妙的阵法,又岂是一个没有多少灵力修为的凡修能够记住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够懂得此阵的人也绝不会出现在此处。有这样的修为,大多都早已经修道成为派内长老。哪会来这样一个破败地方。   沈墨轲对这个阵法显然也没有任何的留念。   他睁开了眼,下了床,脚一下就踏在了阵法之上,将阵法的残余踩糊了。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桌前,精心地、动作细致地将他的佩剑从层层叠叠的布中解放了出来。   此剑的剑鞘上甚是怪异,密布着无数的经文条幅。沈墨轲却见怪不怪,这本就是他为了封禁他人搜寻这把剑,而贴上的符文。   剑出鞘。   剑身通体漆黑却锋利异常,剑身的黑哪怕在月下都不曾反光,但其剑刃却让人瞧着就觉得脊背发凉。   沈墨轲抚摸着这把剑的剑身,他包缠着白色纱布的左手在抚摸着这把锋利的剑时无丝毫颤抖。他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即使是被没在了纱布之中,却也好看的令人赞叹不已,在月光的晕染下似是要透明在这夜色里。   忽的,沈墨轲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   下一刻,他贴在剑身上的五指猛的一握,刀刃锋利,沈墨轲的这一行为当下就让手中的纱布被鲜血染红了。鲜血如注。   可是奇怪的是,那黝黑的刀身在月光下也不见反射寒冷的光芒,却在饮了沈墨轲的血之后泛起了荧荧蓝光。   “惊鲵。”沈墨轲轻声道,声音轻到只有嘴唇翕动,“助我。”   酒店堂内。   四回落天阵。   此为御琼山派第三代掌教衍周阁阁主所创法阵,在法器宝具布置妥当时,由四名御琼山派弟子以灵气启动,便可将设定范围内的所有魔兽转移至阵中并牢牢的锁定。   不过这个阵法虽然掌握和启动并不太困难,使用的结果也能使除魔这一过程变得简单便捷,但是这个阵法却有着时机、法器、以及灵力的要求以及种种使用限制。若是召唤前来的魔兽修为超过施法者,那么施法者便会被法阵的法力给反噬。轻则昏厥,重则会折损修为。   但木天赐一点都不担心,他已经考察清楚了阑岭镇中的魔兽。这里只有食梦貘和金络猫妖这样的小怪,且他们其中修为最强的一只最多也是相当于炼气期的凡修。   虽然加总起来足足有十四只,而他们此行只有四人,但木天赐觉得封杀这些蝼蚁完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午夜时分,星宿即位,阵法启动。   但是木天赐预料之中出现的转移到阵法中十数只金络猫妖和食梦貘的场景并未出现,他在当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心口四肢一阵钝痛,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是什么?怎么了?   木天赐想要问出声,但是在场的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在四回落天阵中央出现的噬魂兽在愤怒地咆哮。它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睡这么久。但是腹中空空如也的空虚、从梦中惊醒的愤怒,都让他止不住的想要将在体内沉寂了二十余年的洪荒之力一股脑倾泻而出。   原来,阑岭城内的金络猫妖和食梦貘在阑岭城内的嚣张和肆虐,除了自身本身的生理需求之外,需求如此大量的“梦”和“气”的原因,就是在供养着这一只噬魂兽。   噬魂兽与金络猫妖和梦貘的阶层不同,魔族血统等级森严,若有上阶魔兽噬魂兽的存在,金络猫妖与梦貘这样的低阶魔兽就必须听命于它。   于是为了不让陷入沉睡的噬魂兽苏醒,食梦貘和金络猫妖就用可以延续沉眠的“人类的梦”和噬魂兽最喜欢的“人类的气”,来让噬魂兽一直沉睡着、又不至于因为肚饿而苏醒。   除此之外,均衡不止维系于三类魔兽之间,噬魂兽的别称为聚财,通常有噬魂兽在的地方必定有财气凝聚。所以沉睡着的噬魂兽,金络猫妖以及食梦貘还有这个镇子实际上是构成了一个微妙平衡的共同体。   这也是为什么沈墨轲没有打算管阑岭中作祟的魔兽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噬魂兽是及其善于隐匿气息的魔兽,若不是神识到达了一定境界,或是对魔兽的习性有了足够的了解,是无法发现“沉睡着”的噬魂兽,而只会把这一村庄的妖气当做金络猫妖和食梦貘作恶的结果。   实际上,这些事宜的相关记载,于御琼山派内的书籍之内都有详尽的叙说,只是木天赐没有看过罢了。   被惊醒的噬魂兽愤怒,他撒开他的四只健壮有力的蹄子,展开乌黑的翅膀朝着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木天赐奔去。   噬魂兽的噬魂能力已被四回落天阵锁住。但是无妨,它更想要做的事是将这个可恶的凡人用嘴撕碎。   它张嘴猛的一咬,却感觉到了自己的上颚一疼,锋利的牙齿在没有收力的时候便撞到了自己的下颚。   噬魂兽甚是惊讶,它愤怒地望向造成这个伤害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凡修,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右手持剑。那是一把通体幽黑的细剑,却令噬魂兽感到了灵魂深处的惧意。   这个凡人挡在那个“猎物”的身前。   明明噬魂兽感觉这个人身上灵气稀薄的与炼气者无异。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几乎等同于肉体凡胎的凡修,看着它的目光竟然没有一丝恐惧。   噬魂兽气得目呲欲裂。然而它也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原本那只的猎物的胸口……此时正散发着隐隐的绿光。而且在场的其他三人身上也发出了这样的光芒。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那一股光芒给予了它一股诡异且不祥的预感。   但是噬魂兽已经无暇再看其他的了。那人的剑已经在他的嘴上一拧,而后一脚蹬了过来。   来人正是沈墨轲。   他一直在房外等着阵法的发动。这并不是他不想阻止这些御琼山派的小弟子做蠢事。而是……   沈墨轲看了一眼那些御琼山派弟子胸前佩戴的正在发着绿光的灵石……怕是,若他早些进来,这些弟子想着的就不是除魔,而是除他了。   沈墨轲将木天赐甩到了四回落天阵外。   四回落天阵已成,在列阵者死亡或者是灵力尚未消亡前,阵法都不会消失。沈墨轲要利用的便是这四回落天阵困住噬魂兽的时间,将噬魂兽击杀。   而他也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将噬魂兽杀死,否则以他现在的灵力,完全不受任何束缚的噬魂兽将他撕碎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若是单纯的打斗的话,他沈墨轲绝不会输,也必定能赢。虽然并不那么容易。   噬魂兽,以噬魂为名,自是以魂为养料之魔兽。原生于魔界,有翅一对,蹄四只,体壮硕,面若牛,有犀角,且善隐蔽,性狡黠,喜杀戮,长吸食魂魄之术。   虽然四回落天阵将噬魂兽体内魔气的流动给封锁住了,让噬魂兽释放不了其最擅长之夺魂术法。但是对于沈墨轲来说,此战仍是一场苦战。   沈墨轲必须要护住这四名列阵者,还必须在半刻钟之内将噬魂兽杀死。不然待到这几名弟子体内的灵气耗尽,阵破,噬魂之术一兴,这个镇子里恐怕所有人都得死。   沈墨轲的眼神暗了暗,忽的一道闪光。在噬魂兽还没有在先前的震惊中缓过来之际,沈墨轲已经如同离弦的箭般冲向了噬魂兽。   噬魂兽显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会主动冲上来的凡修,目前它所遇之人见它都是避之而唯恐不及。但是这个凡修显然不同于常人,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畏惧,他手中握着的剑虽然没有剑气偕同,剑势却仿若雷霆万钧。   不过噬魂兽也毫不惧怕。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单凭一把剑,一个人便抵挡的住它的正面冲撞。   它迈开脚步撞向凡修。眼见就要用犀角将凡修捅个对穿,凡修却脚步点地,借力踩着他的角一跃而起。   噬魂兽大惊,正欲调整姿态,却猛地感觉到背上的左翅忽的一阵撕裂的疼痛,它立即回身撕咬,却发现翅膀已断。而在它这回身之际,这个凡修竟然又像知晓他的动作似的,从它的背上跃起,借着它回身的力道又将他的右翅给折去了。   这一番噬魂兽更是暴怒。它的翅膀……这个凡人竟然敢将它们削了!!!   失去了翅膀的噬魂兽的攻击更加的猛烈,却也愈加原始、愈加没有章法。它已经完全忘记它还要去将那几个列阵者吞噬一事,它的眼中如今就只剩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修。   可是,虽然噬魂兽的行为变得难以预测,却还是逃不出沈墨轲的预判和预料。毕竟在他的全盛时期,即使不使用任何术法剑诀,也是能够单凭一柄剑轻松地杀死比噬魂兽高强的魔兽。   但彼时他体内的灵气流转正常,灵力丰沛,与现在的状况是大不相同。   如今这一副模样……沈墨轲险险的闪过噬魂兽甩过的尾巴,明明只是和噬魂兽过了几招,沈墨轲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体力已经开始无法与指挥身体的神识相合,他的额头上已出了一层薄汗,鼻息也无法抑制的粗重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体力消耗也在沈墨轲的预料之中,出身千叶的沈墨轲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   杀死失去了翅膀的噬魂兽,沈墨轲欠缺的只是机会而已。   且沈墨轲在剑术中最擅长的就是创造机会。   噬魂兽此刻的愤怒已经快要将它的理智燃烧殆尽。它统治此村多年,今日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不过让它更加愤怒、更加忍无可忍的,是这个凡修好像能够预知未来似的躲过他的全部攻击。   它明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浑身解数,它还是扑不到、咬不到、撞不到这个凡修,而身上各处竟还被那一柄通黑的细剑划伤了无数处。而那把剑也甚是诡异,它切割过的伤口竟然无法愈合。此外,那柄剑还有一种奇怪的气场,噬魂兽光是靠近它就觉得灵魂在颤抖。   神剑惊鲵。   若不是此时此刻在场内,除了沈墨轲之外,已无一清醒之人。怕是所有人在第一眼见到那把剑的时候,都能脱口而出这把剑的名字。   ——惊鲵。   惊鲵,为御琼山派开派祖师夏禹所铸,已于御琼山派内藏宝阁沉睡数百年,约莫四十四年前才被前洗兵阁主褚聿座下弟子重新唤醒。   据传,惊鲵其主于四十年前魔族动乱中身陨。通常如惊鲵一般阶级的神剑认主后,便无法再被外人使用。所以,在那之后,惊鲵便回归了御琼藏宝阁。谁人都知道,惊鲵已经再不可能被使用了。   再之后,关于神剑惊鲵的消息,便是在御琼山派通魔罪人叛出教派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盗走惊鲵。而惊鲵自那时起便再不知下落。   但是,今天,它出现在了这里,在沈墨轲手中,且能为他所用。   噬魂兽的弱点在于其胸口处的心脏,以及隐藏在脊梁下第二十一节 的魔丹之中。欲要斩杀噬魂兽,必定要击毁此二处,否则噬魂兽能够凭之再生。   沈墨轲跃上房梁,脚踏房柱,将身体连同惊鲵一起化成了一把巨剑朝噬魂兽袭去。噬魂兽连忙闪避,但沈墨轲早已经料到它会这么做。当下,沈墨轲腰身若无骨在半空中随灵剑的痕迹荡了个满圆。   御琼山派洗兵剑法招十八,落英。   此剑虽无剑气,却似乎携带了风雷万丈之势。切过了噬魂兽之脊,碎之魔丹,噬魂兽哀鸣一声坠倒在地。   沈墨轲迅速把握住机会,在落地后便脚踏虚空一剑刺向噬魂兽的心脏。   然而,忽的,惊鲵一阵莫名的震动!!险些要从沈墨轲的手中飞脱出去。   惊鲵的震动猝不及防。沈墨轲并未预料到惊鲵的变化,手一松,惊鲵掉落在了地上。   而此时噬魂兽也并未放弃挣扎,身体猛地一晃,将沈墨轲撞得飞了出去。   沈墨轲的身体本就因为灵气缺乏而异常的脆弱。先前在伺机击杀噬魂兽时,最耗费其精神的并非预判噬魂兽的活动,而是要保证自己不被噬魂兽击倒。   这是因为沈墨轲现在的这一副躯体,只要被噬魂兽击到,那么沈墨轲必定就再无获胜的把握。   沈墨轲猛地撞到了房柱上,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胸口和后背一阵钝痛,眼前一片发麻的雪花点。沈墨轲心中暗道不好,但他却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站起来。   在先前与噬魂兽缠斗时,沈墨轲虽然处处占上风,但那是得益于他的计划和能力。然而光是那样僵持的局面,就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体力。沈墨轲的除魔计划本就是容不得半分意外和错误。如今被噬魂兽这样一踢,沈墨轲的计划便被全盘打乱。   沈墨轲却也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虽暂时眼不能见,但其神识仍能够感知在店内大堂一切的“气”。他能够“看”的清楚,躲在酒店堂内的金络猫妖和食梦貘的微小魔气,昏迷在地灵力几近枯竭的御琼山派四弟子、还有远在千里之外就可以大约体察到的御琼山派的仙气。   还有……噬魂兽身上外溢的魔气。   魔兽身上的魔气并不会外溢,哪怕是魔丹被击碎,魔气也会在体内盘桓。因为魔族魔兽本就是受上苍宠爱的民族,身体会自动的锁住魔气,因此他们比需要通过修炼才能化灵气为己用的人类要容易得道的多。   但此时此刻噬魂兽身上的魔气已经不受控制的向外溢出了。   说明的只有一点……   沈墨轲晃了晃脑袋,从勉强恢复了一丝视力的眼中看见了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惊鲵。它插在噬魂兽的心脏上。   ……噬魂兽死了。   沈墨轲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全身似乎脱力了般,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是惊鲵又一次自己动了起来。   惊鲵又一次的拯救了他的性命。   不过沈墨轲并没有留过多的时间给自己多做休息、恢复气力,那些恰才察觉到的远在千里之外、大量的御琼山派的仙气,必定是朝阑岭来的。路途虽远,但对于凡修来说,御剑而行,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事情。   沈墨轲苦笑着,扶着柱子站了起来,走至噬魂兽身边拔出了惊鲵。而后又从自己的衣衫中拿出了一枚丹药缓慢的服下,不顾酒店堂内的一片狼藉和其他的那些小妖小怪,留了一锭银子在掌柜的桌上,扶着墙走向了酒家的后院。   他要将店家的马骑走,躲得离这里远些。虽然那些御琼山派的凡修找到他也是时间的问题,但是只要他找来的人够及时,他就还有机会。   沈墨轲离开了酒店的大堂。   兴许是太疲累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沈墨轲并没有发现在大堂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直到沈墨轲的身影离开了那人的视线,那人从暗处中走了出来。他如漆夜般的眼眸盯着沈墨轲消失的方向,那双已经许久没有出现感情波动的眼中此刻像是蕴含着风暴。   “见见见、见过,吾、吾主。”躲在暗处的金络猫妖,在沈墨轲离开之后连忙跑了出来,匍匐在了那人面前,以前额扣地,不敢抬眸。   那人却像没有听到金络猫妖的话似的,缓步走向了木天赐。   大约是由于修为已达筑基的原因,木天赐是第一个苏醒的人,他缓慢的睁开了双眼,头疼欲裂,听觉大抵是因为魔兽的嘶吼而受了影响,木天赐觉得耳边一阵难受的嗡鸣。   而当视力缓慢地恢复后,木天赐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先进入视线的是一件黑色的外袍,木天赐看不大清楚,但是这件外袍绝对是一等一的精巧与华贵,怕是连掌教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的衣服。   再往上看是白皙的脖颈与精致的下巴,然后便是一张让木天赐顿时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的脸。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好看之人,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却丝毫不显女气,脸部的轮廓和线条更是没得连天底下最最优秀的工匠都无法雕琢出来的完美。   木天赐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人何时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要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别的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要一直盯着此人看到天荒地老。   那人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冲木天赐笑了笑。纵使那个笑容中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还有几分嘲弄和讥讽,瞧得木天赐脊背发凉,脑袋冷木。但是木天赐还是想要看,还是想要看更多此人弯起的唇角。   “喂。”那人冲着他道。   木天赐一喜,但是在下一刻却听到了自己如杀猪似的嚎叫,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双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绞住了,像是被万千的蚂蚁啃噬,又像是被无数的刀片刮错,在宛若被生生拔除了双腿的疼痛后相伴着的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   此时木天赐看不到自己身体的状况,而若是他看到了,他便可能不再敢看此人的面目一眼了吧。   他的双腿被翻滚着的紫黑魔息给包裹,只乎一瞬,他的双腿便凭空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他的躯干还有一地狂流不止的血。   而那人蹲下来看着他,眉眼弯弯,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变。看着还是那样让人的心驰神往。   他柔声地问道,“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你会全部都告诉我的,对吧?” 第3章 故人   天地初开,化混沌为凡魔两界。   凡谓平凡者也,无根,无缘,无法体悟于空中神者余留之气,却生于仙气缭绕、景色秀丽之凡界。然凡者寿命之短,能力之限,其求生法,唯如种子,开枝散叶,生芸芸众,书代代史尔。   魔,凡者予之以名,虽生于荒芜之界,却为天地之宠,生而具仙缘,有仙根,可化天地之气为己所用,尚武好战。然能武者众众,智者寥寥。强者云集却极为愚钝,界内黩武穷兵只为在这草木不生之地,取得霸名一虚称尔。   凡魔两界不可通,偶有深渊连得两界,实于两界居民影响甚微,仅使得彼此知晓:此世仍有另一界,如此而已。   而量积终引质变。   凡者偶有幸者得仙缘,习化气之法,延寿命之长。魔者偶有开化之机,视野得以扩展,野心因此勃发。   正因如此,凡魔两界虽从未互通,却在两界大门洞开之际,征战、杀伐、哀鸿遍野。   究其始因,难也。然探其终果,约莫可终于一词,是谓“归一”。   沈墨轲骑着马跑向了阑岭,逼着马儿跑进了阑岭深处。阑岭山中栖息着不少动物,亦有几只不吝于噬魂兽的强大魔兽。但沈墨轲却也别无选择,阑岭村附近能够骑马到达的隐蔽地就只有阑岭深山一处了。   在进入深山之后,沈墨轲就将马儿放走了,一是马儿跟着他不安全,二则是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次上马了。   沈墨轲先是闭着眼睛,依着树干休息了好一会儿。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有气力在原地打坐调息,他耗费了一些心神,才勉强从新在体内聚集起一小簇灵气顺着经络探查身体。   在服下的修元丹的辅助下,那些有着些微受损的经络已经开始逐步修复,不过对于一些断裂的骨头,修元就无能为力了。所幸,身体并无大碍,能行能打,只是恢复到平常的状态,还要多耗费一些时日。   恰才与噬魂兽一战,乍看之下是沈墨轲赢了。但是沈墨轲却自己知道的清楚,若不是有着惊鲵又一次的“护主”行为,怕是他这次也是要歿在那里了。   将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清楚之后,沈墨轲才又提起了一口气,在神识中搜索着这片山林中最适宜的隐蔽之地。   方才那些御琼弟子佩戴在胸口的灵石真真是惊煞了沈墨轲。   他在墨辙府中住了两年,两年间,他从未和任何御琼山派的人有过接触,所以,他竟不知道池海凡为了剿灭他,已经研制出了这样的灵石。   先前他进入酒店堂内,在朝噬魂兽发动第一击之时,并未使用任何的灵力,但靠他极近的木天赐,还有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其他三名凡修的灵石竟然都起了反应。   且再看那后来不过多时就出现在神识中的那大量的御琼山派仙气,恐怕是那灵石除了发现了他的存在之外,还向远在千里之外宿州的御琼山派本派传了讯。   沈墨轲早就知道池海凡至今仍然在想方设法找到自己的所在,不然他也不会在意识到问题的一开始,就对那几名御琼山派的“内门”弟子打算做的蠢事放任不管,而到事后才给他们擦屁股。   就是因为沈墨轲担忧出现这一种情况。   ——凡是御琼山派之人,都争相杀之。   从某种程度来说池海凡也真真是天才,沈墨轲对于自己身上的禁制的了解,经过十三年的亲密接触已经知晓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他也是竭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的存在不被发现。   但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十三年了,即使他从未表现过任何对此时的御琼山派的敌意,池海凡竟然还是想要至他于死地,不仅制出了这样的符石,还在发现他的一瞬间便派了如此多人来除掉他这个“罪人”。   更糟糕的是,这一次事发突然,沈墨轲也无暇探查符石“发现”他的切入点在哪里。   若是为了以后生活的安宁,沈墨轲必须弄清楚那玩意儿是如何作用的。否则,他便再也不便住在沈墨辙那里了。   森林中的所有生物都散发着淡淡的生息,那是生命所拥有的独特的礼物。   无论是什么生物,只要其拥有着欲而求生的生命力,体内便一定会有生息流转。凡界为灵息,魔界为魔息。   虽然留不留得住这些生息需看禀赋,但这些生息的存在就是生命不断繁衍生长的意义。   沈墨轲细细的探查着阑岭的灵息,通过灵气交换的韵律与环境进行交谈,最终终于发现了在不远处的山洞,正是适合他、又不会打搅此地居民、过于惹人注目的地方。   沈墨轲缓缓的睁开眼,正欲迈步,但落在地上的右侧的小腿却没由来的忽然疼了一下,沈墨轲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栽倒在了地上。幸好沈墨轲的手中握有惊鲵,惊鲵的剑鞘插在了地上,替沈墨轲稳住了身形。   但沈墨轲也在此时,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谁?!”沈墨轲向身后望去。他恰才可以确定他一定听到了异样的声音,那声音不是自然之音,也不是栖居在阑岭上的动物或魔兽发出的声音,而是什么别的东西所弄出的声响。   然而当沈墨轲手握惊鲵剑柄,屏息聆听的时候,世界又只剩下自然之声了。   沈墨轲蹙眉。   他如今能够使用的灵力虽然被无数的禁制限制在炼气,但是他的五感和意识却仍是在化神那一阶。   化神已经是现今凡界最高阶层的修为了,照理说,如是沈墨轲的身后真的有人在窥探,应当无法逃脱他的感知才是。   但沈墨轲方才已经探查过了,这座山上,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还在朝阑岭飞的御琼山派众人也还要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才到。   兴许还是过于紧张了吧。   虽然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沈墨轲。他修仙五十余年,与魔兽魔族交手的经历无数,身经百战的他从不相信自己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对环境造成误判。   但是,此刻却又是真真的什么都探查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向来无论是凡魔,对于气的感知力只与修为有关,修为高者能隐去修为较低者对己身的感应。作为化神者,凡界近百年来达到此阶层的唯一,沈墨轲笃信,凡界还没有任何生物能够逃离自己的感知。   那么,真的是错觉?   又屏息等待了半刻,四下仍旧是没有任何异常。   最终,沈墨轲还是放弃了找到那个“异常点”的心思,毕竟若是真的有能够在神识感知上瞒过自己的存在,那么想必那人弹弹手指,如今的自己都能够死个百八十遍了吧。   既然那人此时不打算暴露自己,也没有鲜露杀意,那么想必也不是敌人。比起这个非敌的陌生人,眼前即将到来的确定的敌人,才更加需要他花心思去面对。   在沈墨轲离开后,从方才他回望的那个方向,便有人走了出来。   是恰才出现在酒店大堂的那名男子,他在沈墨轲入山时便一直跟在了沈墨轲的身后,他的身上一直都覆着隐身、静音、屏息的结界。若不是沈墨轲恰才的那一个趔趄,他定是不会暴露的。   毕竟因为心神波动而导致阵法不稳这种事情,若是出现在他的身上,知晓他名讳的谁人都肯定以为是个无脑的天大笑话。   然而那一瞬他的确是暴露了。   虽然他立即修复了结界,又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他因为心神不宁而导致结界的刹那破碎确是真的。   男子望着沈墨轲背影的神情,是杂糅了几分怀恋、心疼与柔软。但在沈墨轲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之后片刻,在他微微眯起,望向远方的双眼中,却只剩下了无限的阴狠和冰冷。   凡界仙家,多专攻一术,或剑、或丹、或阵,如东州少华以结界之法名扬天下、嘉州崆峒以咒术之最闻名凡间。   而事事总有例外,仙家第一御琼山派,非专攻一术,又术术专攻,五阁阁主皆为其领域内之大家。   于凡界仙家,精于一术已是难得,御琼山派五术皆盛,此为其为仙家首者的因由之一。于修灵凡修,同理,能为公认之一术大家已是罕有,术术专精者更是举世罕见。   不过,却非闻所未闻。   自御琼山派立派至今,曾出三位在多领域皆集大成之仙师。   其首位,自是御琼山派开派祖师夏禹,夏禹以剑入道,而其丹、咒、阵、器之修为,皆集世间大成。此等智慧、知识与修为,还从未有人能与之比肩。   其二,则是前洗兵阁阁主,前前任御琼山派掌教褚聿,褚聿极擅兵法战阵、阵法符咒,被誉为除开派祖师夏禹外,最杰出的御琼掌教。   其三,出身千叶,师从前任千叶阁主温听叙,曾于褚聿座下受教,千叶、洗兵之学皆长,衍周、方寸之法亦通晓明澈。   然而,此人之名,不可说。特别于御琼所辖之处,提此人姓名,若无“罪人”二字加之,视为与此人同罪。   ——见之斩。   灵剑山庄。   自三年前攻破元婴出关以来,杜子吟已经渐渐开始接手灵剑山庄平日的一应事物。元婴者阳寿八百,而杜子吟现年不过六十岁,修为就已在九州跻身顶尖之列。   杜子吟年纪轻轻,就与其养母、灵剑山庄庄主杜随冶之修为不分伯仲。且考虑到其二人皆为女修,此等修为更是难能可贵。   杜子吟在督完灵剑山庄入门弟子夜练后,便回房打坐修习了。   这是她的雷打不动的日课。   原本当修为至元婴,因灵脉经络已完善至一定境界,修为精进大多是倚重机缘,打坐冥思对于修为的精益作用颇小。但杜子吟却不会放弃任何能够使修为精进的机会。   因为她还需要武器,除了义母赠予的灵剑山庄之外,她还需要更多的武器。更高的修为、更强的法器、更加精进的剑术,她都要具备。不然,她无法与此时的御琼山派对抗、无法惩治奸佞小人、无法还那人一世清名。   忽的,房内的灵气的波动出现了一丝异常。   杜子吟神色一凛,立即睁开了双眼。然而房内并无其他异常,只是她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小字——求援,阑岭。   没有署名,没有称谓,但是杜子吟当下便知道了传讯息者为何人。她即刻便唤来灵剑,朝着至少有五千余里之外的阑岭飞去。   当修为达到元婴之境,神识之域已初步开启。因此当杜子吟到达阑岭时,她已经可以隐约察觉到,在不甚远的数百里之外,有着大量的仙气向阑岭围来。   杜子吟手做诀,捏传音,在释放出讯息之后,在她那甚是模糊的神识内便出现了一个“光点”。她想也不想的,就朝亮点飞去。   “子吟,别来无恙。”倚靠在古树上等待来人的沈墨轲拱手朝杜子吟作揖。   而杜子吟在看到沈墨轲的瞬间,却没有能够立即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   今日一见是十三年来她与沈墨轲的第一次再见。   上一次见面之时,沈墨轲还是御琼山派的新任掌教,凡修界内令人景仰赞叹的修为第一人。彼时,沈墨轲还笑着和她打趣,说与他相熟的至交友人中,就数杜子吟的修为最低,还督促她闭关修行,相约出关时再聚一回。   然而没想到,待到杜子吟出关,修为元婴。御琼山派的掌教却不知何时变为了池海凡,而沈墨轲竟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通魔罪人。而且,整个凡修界内,所有仙家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说沈墨轲是通魔罪人,说他意图联合魔族剿灭凡界。   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说法,杜子吟打死也不会相信,明明沈墨轲应该是最痛恨魔族之人才是,他的师兄、他的挚友,都殁在了四十年前那场魔界对凡界的战役里,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和魔族勾通?   虽然杜子吟所听到的传闻,能够找到的证据都指向了沈墨轲的“罪行”。但是杜子吟还是不信。沈墨轲的为人德行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罪不可恕之事。   而如今,见到了沈墨轲。虽然他已不复往日音容,但单单是瞧着他那淡琥珀色却透彻明亮的双眼,杜子吟就已经确信,沈墨轲仍然是当初她所相识的沈墨轲,那些污名定是因谁人妒忌而扣在了他的头上。   但这还不是让杜子吟哽咽无法言说任何话语的最终原因。   在收到沈墨轲求援的讯息之时,杜子吟就已经做好了要与万千御琼弟子为敌,就算赴死也在所不惜的心理准备。   而当她到达四下无声的阑岭时,她便心觉怪异,此地没有任何布置、也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连一丝凡修的气息都没有,不像是她想象中会让沈墨轲此等至高修为的凡修到达“求援”地步的环境。   当收到传讯的沈墨轲,并未同以传讯之法回答自身所在,而是通过神识告知之时,杜子吟就约莫已经猜测到了沈墨轲求援的真正原因。   但当杜子吟亲眼见到沈墨轲之时,她还是将沈墨轲此时的状态想象的太过美好了。   那几乎等同于凡胎的稀薄灵气,那覆盖在残破纱布与衣衫下的身体,还有那布满了隐隐发光符文的双臂,那零落在身上各处的伤痕和血迹。   沈墨轲虽然仍在朝她行礼,仍在有礼的笑,但是其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勉力支撑。   “沈兄。”杜子吟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向前一步扶住了沈墨轲。   “情况紧急,不便细说详情。”沈墨轲朝着杜子吟笑了笑,可也立即直入了重点,“你如今虽已突破元婴,但从灵剑山庄全速至此灵力也消耗过半了吧。”   杜子吟点头:“十之四五。”   “那么接下来,能否麻烦子吟,带上我,离开这里呢。”   沈墨轲此话说的一字一顿,却也一点都不扭捏。像是在陈述稀松平常的事情,而根本不像是两人同乘一剑这样本该羞于启齿的事情。   闻言,杜子吟显然也停顿了一下,而后立即郑重的朝沈墨轲点了点头,即刻唤起了灵剑。   “子吟,你是打算带我回灵剑山庄么?”   “是。在此时,灵剑山庄最为安全。”   “那么,我们就先向东方去吧,到山梨城稍作休整,此后再见机行事。”受伤的沈墨轲在杜子吟的帮助下才踏得上飞剑,“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走吧。”   “好。”杜子吟道,但她却回头看着西方,神色深沉。   她能够隐隐的感受到西方有着数量不少的灵气,虽然不清晰,但是杜子吟却记住了这些灵气的“观感”。那将是她以后的敌人。   山梨城内,虽然仅是清晨,就已是人来人往。   马车租铺的掌柜打开店门时便迎来了一位客人。该位客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而他的容貌也让掌柜的看了后便当场楞在了原地。   该人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柜上:“买一辆马车。”   “好、好好好。”掌柜忙不迭的点头,不知道是为这钱财,还是想要讨好此人。而后那人在掌柜收下钱后又道,“稍后若是有一佩剑的女子来租车,让她乘我的车。”   “嗯??”   “掌柜的,有什么疑问么。”此人一双眸子扫了过来,漆黑如玉的眼明明是那样的好看,其中的神色也是那样的彬彬有礼,但掌柜的看着却莫名的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客官,这……怕是有些不合适吧。这……与本店一向租售马车的规矩不符。”掌柜战战兢兢的说道。   “是吗?真的,不合适吗。”那人的眼睛微微的眯起,而掌柜这时也不敢再放肆的打量他的面孔。若是先前只是觉得背后森然的凉气是错觉的话,此时此刻掌柜的却是牙齿连连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再给我一套你们此处的制服。”   “是……是。”   沈墨轲在和杜子吟商讨后,最终决定在山梨城租下马车,向灵剑山庄去。   山梨城到灵剑山庄所在地江州约莫三日的路程。虽然对于修仙之人,若是御剑而行,这段距离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的事情,可沈墨轲和杜子吟也是不便再这么做了。   经过昨夜一事,不出沈墨轲所料,池海凡为了抓住他,又放出了他杀死山派弟子的消息,开始大肆在御琼山派内势力范围内的城镇开始搜捕。   虽然凡修之事不多会影响俗世,但以御琼山派在楚国如今的势力,突然之间,各处都有御琼山派弟子来来往往,若是此时还高调御剑,总是会有些麻烦。   沈墨轲委托杜子吟派人前往沈墨辙处送信,而后再打算通过马车前往灵剑山庄。   虽然沈墨轲的本意是自己一人即可,已是少庄主的杜子吟应当回派主持各项事务,但杜子吟却寸步不让,执意要留下来。所以最终是两人成行。   “这是本店的马车随驾,”掌柜在杜子吟付完租车款后,朝身后站着的人摆手道,“唤他‘长宁’就好了。”   闻言,杜子吟动作猛地一个停顿,她以及其诡异的目光看向这个“长宁”。   昨日,在敲定了行程之后,她与沈墨轲商量过关于称呼的相关事宜。毕竟,此时也不适合用本名相称,而沈墨轲让杜子吟唤他的便是“长宁”。   “这位客官,请问怎么了?”这个车夫长宁睁着一双漆黑的眸望来。明明此人相貌平平,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但是杜子吟瞧着却觉得有哪里有些奇怪。特别是他的那一双眼,黑如墨玉,清澈明亮,神态有礼,像是在哪里见过。   “啊。”杜子吟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后连忙道,“只是与我同行的那位客人也叫长宁,没想到竟有这等缘分,所以才一时惊呆了。”   而车夫长宁,在听到杜子吟所言之后,显然也愣在了当地,他愣愣道:“竟……叫长宁?”   忽的,一人两人竟然就这样接连愣住了,掌柜看了倍感奇怪,却也是立刻就出来打了圆场,“那还真是巧了。天下竟是有那么神奇的缘分。”   “不过这样的话称呼就有些难为了呢。”   “不会令客官为难的,”车夫长宁道,“小的出身在苏州,不如客官就唤我,苏长宁吧。”   在店外等候杜子吟的沈墨轲,在瞧见车夫长宁的当下便有些怔愣,而听见杜子吟对他介绍苏长宁之名时,沈墨轲更是直接愣在了当场。   沈墨轲的双眼及其失礼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苏长宁那张相貌平凡的脸,他的眸,他的样貌,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沈墨轲竟然就这样沉默的盯着车夫长宁看了许久,久到店里店外都有人驻足观看,沈墨轲才在杜子吟的提醒下连忙说了一句抱歉。而后牵起了苏长宁的手。   “抱歉,”沈墨轲又说了一句,他瞧着苏长宁的双眼,又再说了一次,“抱歉,接下来的路程就麻烦……”   沈墨轲拍了拍车夫长宁的手:“……小苏你了。”   “好的,”苏长宁笑着道,他的相貌明明平平,但那一双眼睛却在这样的笑意下,像是有了盎然的暖意,“长宁老爷。”   “沈兄。”杜子吟道,原本她是有些欣喜能够直接唤沈墨轲化名的。但在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一出后,杜子吟也不愿意再唤沈墨轲“长宁”了。   沈墨轲在经过刚刚那一番谈话之后,明显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神思,这让杜子吟觉得十分的奇怪,也略微觉得有些不爽。   长宁此名中,一定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   但杜子吟也没有打算深究。只不过是化名而已,不叫便不叫。反正只要马车内加持了静音结界,外界的人也听不到什么。   “嗯?何事?”沈墨轲问道。   待到沈墨轲问话,杜子吟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恰才那声沈兄是在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此时此刻瞧着沈墨轲,她竟然也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其实她想要说的、想要问的,只要一瞧见沈墨轲伪装过的样貌,一体察沈墨轲体内的灵气,一看见他覆盖在接近纱布底下的双手,就有许多许多说不完、道不尽的话。   但是那些话,杜子吟不能说。   毕竟这些事情她单单是看了就已是觉得心痛不已,更何况亲历此事的沈墨轲本人呢。   杜子吟认识的沈墨轲一直都是一个骄傲之人,此时,对于池海凡的追杀,他都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这又让杜子吟如何问起?若是单纯以关心他这十三年的生活过的如何为名而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也未免太瞧不起人。   “呃,”杜子吟道,“路途虽不甚遥远,却也难免劳顿。灵剑山庄与山梨城相距并不算远,其间的驿站也有不少……所以,先生觉得今日是在乌梅镇停留,还是璞瑜镇休息呢?”   杜子吟一向不擅长临场发挥,先前说话都是在心中遣词造句了许久才会开口,现在一急之下就更不会说话了。即使是以上这句问好的话,也说的磕磕巴巴。   沈墨轲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他这一笑让本就紧张的杜子吟更加尴尬了。而在这难言的尴尬中,杜子吟也猛地想了起来,这句话,她昨天夜里已经问过了。   “在乌梅镇停留吧,”沈墨轲回答道,微笑着看着杜子吟,“还是说,今天子吟觉得去璞瑜镇更好?”   “……没有。”   沈墨轲的眼本来就是极好看的,现在这样荡上了略带戏谑的笑意,更让人移不开视线。但杜子吟却不敢看,她连忙将视线转移到车外,明明已经是灵剑山庄的少庄主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冒失。   不过当视线移到车外,杜子吟看到了车夫长宁的背影时,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沈兄。”杜子吟回头看向沈墨轲。却发现沈墨轲也在瞧着车夫长宁。而他的目光全然没有恰才的盈盈笑意,反而又是深远又无言怔愣。   杜子吟顺着沈墨轲的目光看去,发现沈墨轲在看着车夫长宁握着马鞭的手。   这手有什么好看的?杜子吟也仔细瞧着,这双手的指节粗大,显然是做多了粗活。而且车夫长宁皮肤相当的粗糙,比起沈墨轲那双惊为天人的手简直是没得看,但是沈墨轲却又是瞧得愣住了。   “沈兄。”杜子吟又唤了一次,而沈墨轲这一次总算是听到了。他回过头看着杜子吟。   “嗯?”   “恰才沈兄是否探查过此人身体中的灵息?可有收获?”   “嗯。”沈墨轲点点头,视线回落在了车夫长宁身上,而这目光杜子吟瞧得真切,又是那种越过了车夫长宁,看到了其他什么东西的空洞目光,“是凡人,虽有着上佳的根骨,但是,他的年纪过大,已经荒废了。”   “这样。”杜子吟点了点头,却也同时失去了继续攀谈的想法,解除了结界,与沈墨轲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专心打坐调息。   马车在午后不过多时,天色尚未暗沉之际就到达了乌梅镇。   在入住酒店后,沈墨轲和杜子吟邀请了车夫长宁与他们共进餐食。   虽然沈墨轲和杜子吟是修仙之人,早已不必依靠食物来维持身体能量的运转。但是此时此刻,为了避嫌,他们所使用的身份是一般人家,并不是修仙者,若是不吃饭就太奇怪了。   况且,他们还要与这个车夫长宁待上两日,让他起疑心也不好。如若车夫长宁想要和其他的车夫小厮什么的嚼嚼舌根说一些沈墨轲、杜子吟这两人多么多么奇怪之类的话,也容易节外生枝。   毕竟人言可畏。像沈墨轲通魔这种世纪大笑话都有人信以为真。   车夫长宁显然也是对于沈墨轲和杜子吟邀请他共进餐食这一点表示非常的惶恐,推脱了数次,才最终坐到了餐桌上。   杜子吟和沈墨轲意思意思地吃了一点点,车夫长宁吃的不少,但是大约还是觉得和雇主一起进餐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逾矩,他低着头就着馒头只吃眼前的一道菜。   而沈墨轲却望着车夫长宁,还有车夫长宁眼前的那道西红柿炒蛋若有所思。   看着这样的沈墨轲,杜子吟有些抓狂。   但接下来的一日,她却连抓狂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打算只和长宁吃先前那么一餐的沈墨轲,竟然变成了一日三餐,而且还会特地为长宁调换眼前的菜品,对他嘘寒问暖。   就在杜子吟在庆幸这颇为煎熬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的时候,沈墨轲突然对着苏长宁道。   “长宁,晚上来我房间一趟。”   沈墨轲交代完之后就回到了房间。   而他到房间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望着门外。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沈墨轲才又站起来,从包袱中拿出了朱砂笔,将木桌上的东西清理了干净,着手开始画起了符阵。   这又是一个极为庞大且繁复的阵法,沈墨轲画得认真,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然而就在落下最后一笔就可完成这探索生息的阵法之时,沈墨轲却又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经过这一番忙碌,夜幕早已降临,一轮圆月空悬窗外。   沈墨轲又将视线转去了门口。他唤了长宁来房内,但长宁至今都未现身。   沈墨轲轻轻地叹了口气,明明房内无人,他却忽的开口说道:“从小你便是脸皮薄,若有想要的事物也是不说出来只是闷在心里。大人们都道你乖巧懂事,我却瞧得出来你想要得紧。毕竟谁能有我看的仔细呢。”   沈墨轲的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听起来就像一个人在独自叹息。一语落,在原本无风的房内,烛火忽然摇了摇。   但是沈墨轲没看到,此时,他正低着头,瞧着自己手中握着的朱砂笔,眼睛落在阴影下,看不清楚神情。   “从认识你开始,我一直劝你若是有想要的便直白说出来,在天南我这样劝你,在御琼我也这样劝你……该不会,到了这把年纪还要我告诉你吧。”   沈墨轲紧了紧自己手中的朱砂笔。   他明明已经回来了,明明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却还是碍着各种原因不愿露出真面。   但与此同时,又同时露出了无数的讯息告诉他,他在这里,他回来了,他在这里。   沈墨轲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他都已经表露的如此直白了:他知道了。他收到了他的讯息了。他看出了他的伪装了。他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但那个人却还是在犹豫,还是在踌躇,还是不愿自己主动打开那一扇门。   有什么原因比久别重逢更加重要吗?还有什么理由是四十年的思念无法越过的么?   没有!无论过了多少年,他的答案永远都是没有!   沈墨轲知道自己的答案永远是这样的坚定。也知道那个人的答案也必定如此,但是他总是瞻前顾后,思虑过多,虽嘴上从不讲,但是对自己从来都不够自信,也总是用微笑来掩盖心中的患得患失。   总是要别人来发现,要别人来开口,自己从来不会主动。   太讨厌了。   沈墨轲站了起来,手中的笔直指探息阵的最后一划,同时沈墨轲大吼道,四十年了,他已经用四十年没有用这样的声音怒吼,上一次是为他,这一次还是为他。   “这么多年了还那么矫情,害不害臊,害不害臊?!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来赔罪!”   沈墨轲气势万钧,到最后却说不出完整的音节。   “苏琊!!”   沈墨轲笔上的朱砂未落,一滴泪晕开了阵法,探息阵已然失效。   不过沈墨轲却也不需要这阵法替他辅助寻人了。   “我错了。”   夜色空濛,一袭玄衣,影落双人。   背后的怀抱、紧拥的双手、温热的鼻息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紧贴在沈墨轲颈后的脸颊,略显冰冷,却润湿了沈墨轲的衣。   “我不是不愿……”   “我只是……我回来了。”   宁贞十八年,距今约莫五十三年前。   橙黄色的蹴鞠在少年的足尖上一跳一跳的,少年脚一抖它就从脚尖跃到了肩头,而后从左肩滑到右肩,接着又顺着身体到了膝盖上,在膝盖上继续弹跳。   没有生命的球在少年手中机灵的像个毛团儿松鼠。有这样的技术也怪不得自从沈墨轲带领了天南学院的蹴鞠队之后,天南学院就战胜了中州信陵城中其他的私塾,成为了信陵里首屈一指的蹴鞠强院。   要知道天南学院闻名中州乃至于楚国的原因,可是与蹴鞠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南闻名遐迩只因天南学院是周朝统治三百余年间,有两任丞相都出身于此院。   有着如此高深的治国素养的天南学院,自然与通常所谓恶孩子才会能玩转的蹴鞠没有多大的关系。天南学院的夫子也从来不在意这一方面,学堂中虽然有操场,但也从来没有人像沈墨轲这样将操场利用的彻底——组建了蹴鞠队,还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沈墨轲乃中州总督长子,天赋异禀,在入学时就熟读百家并能够与夫子争辩,旁征博条条在理。在其论述之中已经能够隐约看见对王道的独特理解,根本不像个虚岁七岁的少年。   沈墨轲在书与道的明晰上异于常人,在捣乱闹腾方面竟然与他晓书的天赋不遑多让。扑蝶捕虫掏鸟窝,蹴鞠弹弓斗蟋蟀无一不精,将书院中那些多沉醉于之乎者也的孩子们立即降伏了。   因此沈墨轲丝毫没有意外的就成为了天南书院里首屈一指让夫子头疼的调皮鬼。   但是单这样,将沈墨轲放任不管却也不是天南书院院长一直以来的作风。他天南书院历代名臣摇篮的牌子,可不是单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沈墨轲的天赋,院长是看在眼里的,其真真也不愧是名震一方的沈总督之子。沈墨轲如今这样的闹腾,也只不过是书院中所授课程不足够他发挥他那过剩的精力而已。只要让沈墨轲自愧不如,就必定能让该子发挥其麒麟之才。   于是,院长就破格让沈氏兄弟加入了他私授的小班。让同有惊人天赋的两人,与他最得意的弟子,一齐同窗学习,相互激励。   而院长最得意的弟子,也便是天南苏家收养的孩子——苏琊。   苏琊是院长之妻苏师娘在上山修行时捡到的孩子。那时还是小婴儿的苏琊除了绣在襁褓上的单字“琊”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以为凭借,寻到他身份的线索。   苏师娘生性怜悯,不愿将孩子再遗弃在那样的无名之地,便将捡到的这孩子抱了下来好生照顾,留了字条在原地指路。   但是过了两年,依旧是没有人来天南书院与苏师娘联络。而苏琊那时已经开始记事、对于自己的出身与世界有了无数的问题。且苏琊天资聪颖,随意编的谎话也根本糊弄不了这个小伙子。   因此,苏家便以琊为名,以苏为姓,予了他名字。让他留在了天南书院。   而苏琊也无愧于天南书院收养他的恩情,好学上进、熟读百家,于虚岁五岁时便可以吟诗作赋。有了天才少年的名声也不骄不躁,不恃才傲物,一直谦虚谦卑。   苏琊的天才少年之名经久不衰,且苏琊自小的相貌就极为的出众,说是人见人爱一点儿都不夸张。   即使彼时沈墨轲才搬至中州,两人尚未见面,沈墨轲就已经听说了苏琊的大名,一早就想去拜会拜会。   但是苏琊低调的紧,除了必要的师命外绝不踏出天南书院一步。且又因天南苏家为书香世家,苏琊虽与沈墨轲同龄,学的东西却早就已经超出了该年龄阶段的普通水准。向来都是院长单独授课,也不和他们这些孩子搅在一起。   若不是院长对于沈墨轲的调皮捣蛋忍无可忍,对于沈墨轲的胞弟沈墨辙也是心生爱才之心,又若不是某种程度上,院长也希望着苏琊能与同龄的孩子多有接触,估计这个三个孩子也不会有机会能够走到一处。   只得道,天命自有定数。   沈墨轲在被院长拎去和苏琊一起上课之前,其实是见过苏琊的。   那一日,沈墨轲实在是无心上课,和夫子借口要去方便就跑了出来,也再没回班上去。而是在书院里面到处乱晃。   天南书院的历史久远,而历史的痕迹从不只彰显在名声之中,还落在砖瓦之上,亦生在了书院内植栽的树木之内。天南书院的梨花,在每年春天,在沈墨轲的记忆中,是全信陵开的最美的。   爬树对于沈墨轲来说向来就是小事一桩。原本逃课之后,他的打算是在树上小憩一会儿,待到心情变好了再回去上课。   而且,在盛开的梨花中沉眠和醒来想来也是再美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那一次逃课大家沈墨轲却失手了,不仅是没有睡个好觉,而且还被院长逮了个正着。   故事的开始,只是源于他想要调整一下躺在树杈上的姿势,寻个舒适点的位置,却无意间瞧见了彼时恰巧从廊中走过的小书生。   那小书生生的好生俊俏啊,沈墨轲一下就看呆了。小书生的脸还没有完全的长开,但是单看那张脸、那双眼、那小小却英挺的鼻梁、眼窝与眉形就知道,这小书生绝对不是池中之物,长大了之后也绝非凡品。   沈墨轲惊了,书院里面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哥哥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但沈墨轲转念一想,若是自家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哥哥他也绝对不会让外人看见。毕竟,这世界上也不全是好人,要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抱走了该怎么办?   这小书生实在是太好看了,沈墨轲的视线自从落在了他身上后,便再没有办法移开。看他从廊中的这头走过来,再走远去。   就一直这么瞧着,沈墨轲觉得有些无礼,也略感害臊。但是他还是一直的盯着这个小哥哥,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他。   但忽然,不知怎么的就被发现了,那个小书生就在突然之间驻足,而后抬头朝沈墨轲所在的梨树望来。沈墨轲又是一惊,而那小书生竟然也像发现了他的存在,朝他笑了笑。   那弯起的眉眼可真是盈满了盎然了满园的春意啊,比春天的到来,鸟儿的啼歌,盛开的梨花,还要让沈墨轲心花怒放。   这是沈墨轲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跳的这样快、这样急促、这样的毫无章法却又无法忽略。   沈墨轲呆愣愣的朝小书生挥了挥手。然后又想到他可能看不真切,又想要将手伸出去一些,再朝他摆一摆,挥一挥。   但沈墨轲忘记了,他还在树上,位置也不是四平八稳的。他这手一松一摆,身子的平衡一下子没有能把握住,沈墨轲从树上一下子就栽倒了下来。沈墨轲连忙反应,才没有脸着地。   沈墨轲摔得头昏眼花,耳朵旁传来了非常匆忙却沉重的脚步。沈墨轲的耳朵挨在地上听的清楚,至少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然后沈墨轲就听到了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人的声音,“沈——墨——轲!!”   沈墨轲战战兢兢的抬起了眼皮朝声源看去,果不其然是院长。而在跟在院长身后的,是一脸又是惊讶,又是关心,又是藏在眼底深处觉得好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小书生。   是谁呢?   在院长的私教班上,沈墨轲与苏琊相互行了礼才知道。   他叫苏琊。   沈墨辙其实是十分不愿意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去和上院长的私教。   他的学习成绩固然不错,但沈墨辙向来只是以完成父亲母亲安排的目标和任务就足够。他对真正的经世济民没有多大的兴趣,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及格万岁。能让他多一些时间发呆就好了。   所以当沈墨辙收到要和哥哥一起去院长处上小班私教的讯息的时候,沈墨辙非常想要当场昏厥以示拒绝之意。他是在长辈面前“乖巧懂事”,他是念书念得还算可以。但他一点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去了小班课,那必定是被院长盯得死紧的,他还能有时间发呆么。   当然是没有时间发呆的。   第一天上课,一篇《论政》迎头砸下。这让前些日子还在学《劝学》的两个孩子霎时间就被砸了个头昏眼花。   这是他们这个年纪应该学的文章吗??   沈墨轲和沈墨辙在家中也是有督教的先生,他们两人也比同龄的孩子学的事物要超前些,却也没有难到这个程度。   沈墨辙对此感到很是头疼。但是自家的哥哥,还有那个苏家的养子都显然没有这种感觉。   苏琊能将文解得十之八九,而自己的哥哥眼睛闪闪的看着院长和回答问题的苏琊,一副醉于其中,此生能听此学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后面院长提问沈墨轲,沈墨辙听得出来兄长其实对于此篇文章也是迷迷糊糊,但却硬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企图讲得头头是道。   可是什么都不懂,又能讲出些什么呢?   沈墨轲的论述兴许能糊弄糊弄同龄的孩子,但是却不可能绕得晕院长,院长当下就罚他课后将《论政》抄写三遍。反倒是老老实实说自己不明白的沈墨辙,什么惩罚也不用,当天只要将课文熟读并背诵第一段就好。   沈墨轲被罚,身为沈墨轲胞弟的沈墨辙自然也不可能撇下兄长自己回家。只能在旁边等着。但他没有想到苏家的养子也留了下来。   “爷爷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两位而已,先前,我们没有学那么难的。”苏琊也拿出了笔墨,像是也准备留下来陪着沈墨轲抄书。   沈墨辙对于苏琊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感觉到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苏琊的面貌实在是太好看,就算是莫名其妙,也是可以原谅的。   “我想也是。”沈墨轲将沈墨辙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这也太难了。就算是让爹爹讲给概要给我听,大概爹爹也一时讲不清楚。”   闻言,沈墨辙诡异的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这话也说的太客气了吧?这还是会欺负家中私教先生的沈墨轲吗?他还是那个在听到要上院长私教就滚地大哭撒泼打滚,说是死也不想来的大哥吗?   虽然那些哀嚎沈墨轲都是私下里做的,没给除了沈墨辙和小厮之外的人看到。但是这态度的转变,也太??   沈墨辙在这边莫名其妙,沈墨轲可没有管那么多。他本身的确是对于来上私教课无比拒绝的。但是这私教课竟然是和苏琊一起上的,这就让沈墨轲始料未及,却又心花怒放了。   他并不想去细究这怒放心花的来由,这开的花将来会结什么果,他都不在意。   沈墨轲行事一向是唯心。喜欢便去做,想要便去努力得到。心之所向,唯其之所往。   苏琊的名声在信陵城里本来就是极响的,沈墨轲知道他好学、知道他低调、知道他谦虚。   为了让自己能够成为与苏琊能站在等同高度上,与苏琊平等的叙话。那时沈墨轲努力学习的劲头,让一直以来烦恼沈墨轲聪明不好学、贪玩不上进、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沈总督、还有天南院长都欣慰溢于言表。   而沈墨辙向来是不用别人操心的,给他一个平台,他就可以达到那个平台上别人期许他达到的高度。   一时间,信陵天南书院中出了三个神童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中州。比起先前,又是有更多的孩子的父母亲想要将孩子送到天南来就读。   与此同时,沈家的两兄弟和苏琊的感情也更好了。   虽然用沈墨辙的话来说,他只是在那两人相互闹的时候在一旁发呆。但是,他们三人却也是对彼此来说,都是最为相熟的人了。   虽然三个小家伙的课业于同龄人来说,不可谓不重。但是毕竟是虚岁七岁的孩子,不可揠苗助长的道理院长不会不懂。   在学习诗书之外,礼乐也是必须学习的事物。不过,这些就没有学习诗文那样难了。   每每规定的礼乐研修日,是沈墨轲最快活的一天。既能和苏琊一起学习,又能按时下学去蹴鞠,别提多高兴了。   刚开始时,沈家兄弟尚与苏琊不相熟,所以并未邀请苏琊同游,但是沈墨轲从不是有了好东西不和兄弟分享的人。在完全熟悉起来之后,他就盛情地邀请苏琊一起玩耍。   沈墨辙是记不清楚当时苏琊到底是接受了还是没有接受,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苏琊第一次到蹴鞠场,是被沈墨轲硬拽过来的。   而且刚开始所有人见到苏琊的时候都惊呆了。不知道他们是单纯的被“天南传说”苏琊的样貌给惊艳了,还是被大佬沈墨轲竟然就这样大喇喇的把传说给拉过来给吓到了。   刚开始玩儿的时候,苏琊大抵是从前并没有和别人一起这样玩儿过,所以显得非常的拘谨。别人和他打招呼,他都非常礼貌的回复了,一点儿都没有失他天南神童苏琊的风范。   可是沈墨辙却也瞧的真切,向来镇定的苏同学,抱手行礼的时候手的上下叠错了,而且不少礼数郑重的也和这稀松平常的玩乐环境一点儿都不符合。   沈墨辙瞧着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没有去提醒苏同学。因为一直待在苏琊身边的哥哥,已经将那些不长眼的烦人小子挡了回去。   而且沈墨辙还记得,到了后面开始玩蹴鞠的时候,沈墨轲将苏琊照顾的那是一个无微不至。谁敢来蛮横地来夺苏琊的蹴鞠,他一横眼;谁敢看不起苏琊不给苏琊传蹴鞠,他一竖眉;谁敢让苏琊觉得无聊放生苏琊,他一瞠目。   自家大哥的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胞弟沈墨辙怎么会看不出来。   见到沈墨轲对苏琊这样的百般照拂,若是论会不会嫉妒,沈墨辙可以扪心自问,一点儿没有。   沈墨辙见到哥哥将苏琊带来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乐得坐在一边看这个常年欺负他的大哥手忙脚乱。就应该有人治治沈墨轲,沈墨辙才不在意是谁。   苏琊喘着粗气,接过了沈墨轲递给自己的水囊。   “谢、谢谢。”他这一次被沈墨轲带来蹴鞠场走的着急,什么都没有带。沈墨轲也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带,基本上就是直接把人给拽了过来。   “不会。”沈墨轲常年玩儿这个,此刻虽然也有些累,但却也没有苏琊喘得那么狠。而且现在眼前的这个苏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汗湿的额发,还有脸上抹不去的红晕,黑如墨玉的眼睛被汗气蒸腾的湿漉漉的,就像小鹿的眼睛。   沈墨轲借着给苏琊递汗巾的机会,连忙多瞅了好多眼。   “开心吗?”沈墨轲问。   “呃……”苏琊没有立刻回答。他当然是开心的。只是,若是说了开心,那么是不是就还会有下一次蹴鞠?   苏琊是觉得蹴鞠有趣,可是他却没有常出来玩的“资本”。一次、两次,院长或许不会觉得过分、还会觉得乐于看见自己出来这样和同龄人玩闹。   但是这样有趣的游戏机会若只有一次两次。哪里够?   若只是这样浅尝辄止、不得尽兴的话,还不如没有下次。   沈墨轲看着苏琊的眼,似乎在等待着答案,苏琊瞧着沈墨轲期待的模样,心中那些本来已经说得纯熟了的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还不待苏琊重新想好推拒的说辞,沈墨轲就又道,“我只是问这一次玩的开不开心。”   苏琊愣住了,沈墨轲朝苏琊眨了眨右边的眼睛,“只这一次。开不开心?”   “……开心。很是开心的。”   闻言,沈墨轲露出一口笑得及其好看的大白牙,圆圆的大眼睛弯得只剩下了一条月牙似的缝。但是苏琊却从那里看到了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快乐,沈墨轲那双浅琥珀色眼中的欢喜,竟只是单单的这样瞧着就能够感同身受。   苏琊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亦是眉眼弯弯,唇角弯起的弧度就像要够到眼睛。   “那就好。”沈墨轲道。   杜子吟在楼下等的焦躁。昨夜她已经联系好了灵剑山庄的弟子前来接送。所以今天只要再吃一次早餐就可以和车夫长宁说再见。   但是左等右等,杜子吟却没有等到现在沈墨轲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反而看到了她绝对没有想到会在此地看见的人。   ——苏琊。   光是瞧着苏琊的脸就能引起杜子吟的万千感慨。   在十七岁试剑大会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她就相信了这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也必定存在着神的恩宠和偏爱。   不然怎么会有长得如此让人心驰神往之人。既不会让人心生嫉妒,也不会起任何污浊的念想,只是想看,只是想一直看。   但是,杜子吟也是知道的清楚。苏琊,也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在四十年前的凡魔之战,他就应该陨落了才对。不然,沈墨轲也不会沉痛而绝望的闭关二十余年,通道得真,出关后直接越过真阳和元婴,成为化神之士。自然也不会因为怀璧其罪,而发生后面这些让人觉得非常不愉快、不痛快的事情。   苏琊若是在四十年前没有消失,苏琊和沈墨轲若能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以两人的资质,他们的未来所能达到的荣耀与辉煌,世间绝对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事实就已是眼前的这副模样。沈墨轲被奸人所加害,修为尽失。而苏琊,竟在四十年后才重新归来。   杜子吟没有丝毫怀疑此人就是苏琊本人。其一,自然是苏琊的样貌。毕竟除了他之外,谁人胆敢带着这样的一张脸出门。其二,他走在沈墨轲的旁边,他牵着沈墨轲的手。   现在的沈墨轲带着面纱斗笠,隔着白纱杜子吟看不见沈墨轲的面孔。但是既然他一个大男人带着这么不合时宜的面纱,而不是用他惯常使用的易容之法,那么想必,是恢复了原来的面孔。   理由么,简单想想就知道了。   杜子吟暗自叹了一口气,朝着向她走来两人扬了扬眉。待到苏琊走近的时候,她戏谑地唤道:“苏长宁。”   苏琊先扶着沈墨轲落座,接着自己才在沈墨轲身旁坐下。朝杜子吟颔首,微笑:“是。杜姑娘有何吩咐。”   苏琊瞧着杜子吟时,一双墨玉似的眼里笑意盈盈,看着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   但是杜子吟可不吃这套,她已经经历了岁月的磨砺,早就过了会被糖衣炮弹哄得开心的年纪了。不过,苏琊这样讨好的笑,多少还是有些攻击效果的,杜子吟在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话继续讥讽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杜子吟撇撇嘴,将攻击的目标转向沈墨轲,“既然早发现了是他,做什么还让我点那些菜。浪费。”   “呃。”沈墨轲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确实是在第一次与“车夫长宁”吃饭时,就开始怀疑车夫苏长宁的真正身份了。毕竟仅凭苏长宁这一名就已经足够让他对车夫长宁多加留心。而后,沈墨轲又看到了车夫长宁身上那么多的习惯都与苏琊相同,他自然是会去试探。   沈墨轲试探苏长宁的方法,很直接,但是特别的土——就是观察他的生活习惯,特别是饮食习惯。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吃一些特定蔬果肉类的用筷方式。虽然事实证明非常的准确且有效,但是,沈墨轲的这个方法的确也逃不出杜子吟扣下的“浪费”这一帽子。   三人都是修仙之人,杜子吟元婴修为,早就足以成为一派之长。通常真阳修为就已经辟谷,现在当然也不用多说。沈墨轲也不用说,曾经为化神,虽然现在能够使用的灵气极为稀薄,但是确也是不需要普通食物来作为行动之源。   而至于苏琊,杜子吟根本看不出深浅。但是,光看他这一副“低眉浅笑、谦虚有礼”的模样,就知道他的修为至少与沈墨轲比肩,甚至高出许多。而且在第一日,沈墨轲探查他的身体内的灵息,可是被他骗了过去。   总而言之,三人都是辟谷之人。粮食种植不易,糕点的制作也是颇耗费人工。若只是为了试探对方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忌口或是不忌,喜还是不喜就让这本不该消耗在修仙之人身上的食物成为……试探,姑且算是试探吧,的道具。未免太浪费农民的辛苦劳作了。   “杜姑娘,每一餐不是大家都挺享受的么?哪里浪费了?”苏琊用筷子夹起一个奶黄包放到了沈墨轲碗里。   杜子吟看看苏琊,又看了看带着斗笠却也夹起了包子的沈墨轲,又看回了侧着眸看着沈墨轲,替沈墨轲撩起面纱的苏琊。杜子吟忍不住低下头,按了按自己的睛明穴。   其实苏琊说的完全没错,除了第一餐有些剩余之外,其他的菜他们三人,或者说沈墨轲和苏琊两人都吃的一干二净。   但是瞧苏琊和沈墨轲那样,杜子吟怎么可能不知道,沈墨轲从第二餐开始就是尽点一些他们俩以前都爱吃,或者是有一些“典故”的菜啊?   “是是是。”杜子吟选择举旗投降,“你们吃得开心就不算浪费。你们开心就好。” 第4章 灵剑山庄   灵剑山庄位于楚国江南一带,晏冰湖畔,湖光山色,人杰地灵,虽不是有着至高景色洞天福地,但其园林景色却有一番别样的天人合一的韵味。   灵剑山庄虽开派仅有数十年,派内弟子实力算不得顶尖,于凡界仙家内,却有着独特的地位。原因众多,但论起根本,还是灵剑山庄的庄主杜随冶是一名修为高强的女修。   修真界内的女修本就稀少,且大部分女修都是修佛道或是书道。剑是凌厉锋利的武器,实不适宜女子修行,而灵剑山庄的庄主却偏以女子之身创立一派,还修为至元婴,不得不令人惊叹。   杜随冶年龄不详,膝下有一养女,随其姓杜,名讳子吟。杜随冶出身于御琼洗兵,与前前任御琼山派掌教褚聿师出同门。杜随冶出师后,游历列国,体察世情,最终辄转到了江州,于晏冰湖畔开创了灵剑山庄。   杜随冶以其对于剑道真髓的理解,脱胎出与洗兵剑道本源相同,招式心法却截然不同,更适宜体弱之人或女子修炼的剑法。并以其作为灵剑山庄修炼之本,而灵剑山庄也由于其特殊的修炼对象,成为了凡修界内非常的存在。   不过近年来,灵剑山庄与御琼山派的关系却极为冷淡。虽不至成仇成敌,见面时也会相互寒暄,但是谁人都知道灵剑山庄与御琼山派的关系不应当止于此。只是,从未有人敢明言。   实际上,灵剑山庄距离山梨镇的路途并不算遥远。但沈墨轲一行人为了避人耳目,一路走得并不太快。所以,反而是被灵剑山庄弟子接到的沈墨辙和陈深要比他们早到的多。   听闻沈墨轲今日就能到达灵剑山庄,沈墨辙一早就随着灵剑山庄庄主杜随冶一起在偏厅中等候。   而当沈墨轲出现在沈墨辙眼前时,沈墨辙一下子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兄……长?”   出现在眼前的三人,沈墨辙第一眼望去,竟是一个都不认识。   走在最右的是一名很是年轻的女子,手携灵剑,窕窕身段,眉目如画,生得碧玉美貌却又英姿飒。站在左侧的是一位生得绝美容貌的男子,若不是有中间那人,恐怕连沈墨辙都难以移开视线。   可是中间那人的容貌,却让沈墨辙惊讶得无法呼吸。   那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因为他也曾经拥有着这样的一张脸。只不过这张脸太久没有出现,骤然惊现,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沈墨轲竟是没有再做易容伪装,而是恢复了自己的面容!   “兄长!!”   将沈墨轲认出来的沈墨辙,立即走了过来。   沈墨辙走的太急,他并没有完全站起就迈开了步子,他走的快,迈步又急,险些一个趔趄要摔到地上。   沈墨轲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只要一着急,就容易乱了分寸,他当下就几步跑上了前来,却还是差了一步,没有完全接住沈墨辙。但沈墨辙也并未摔倒,他被凭空出现的人扶了一把。   “小心。”那人说。   沈墨辙听着声音有一股熟悉的感觉,这人定是走在右侧的男子。但沈墨辙没有时间去仔细品味,他只是匆忙的道了一声谢。又立刻焦急地看向了走到自己身前的沈墨轲。   “兄长,你……你……”沈墨辙抖了抖嘴唇,竟然是没有组织起一句像样的话语。   原来,那一日,沈墨辙在客栈等到正午,还没有见到本应出现的沈墨轲,沈墨辙就知道出事了。而他和陈深正商量着是否要去一探究竟时,杜子吟派来的灵剑山庄弟子就出现了。   闻言,而沈墨辙二话没说,就跟着那些弟子来了灵剑山庄。沈墨辙焦急等待了一天又整整一个上午,才在傍晚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沈墨轲一行人。   此时沈墨辙见到沈墨轲,完全无碍甚至有些容光焕发的模样,沈墨辙忽的抑制不住如断线般的泪。   沈墨辙的泪让沈墨轲有些错愕,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但是沈墨辙并没有给沈墨轲反应的机会,他的双手框住了沈墨轲的双臂,沈墨辙佝偻的背只有微微仰头才能望着沈墨轲的脸。沈墨辙的声音略带哽咽:“兄长……你回来了。”   本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望着沈墨轲的容颜,沈墨辙一时之间真的抑制不住从自己内心中翻涌而出的泪水。   这一次是两年来,沈墨辙才真正得以在众人眼前,亲眼所见自己的兄长。   他的兄长本是多么骄傲豁达的人啊,但十数年来竟然不得用自己的面貌生活。只能足不出户,隐姓埋名。连与远在宿州千里之外的商州的亲人团聚,都要小心谨慎,不得泄露身上关于“沈墨轲”的一星半点。这是为什么?沈墨辙怎会不知道?   其一自然是出于对于保卫他们安宁生活的考量,其二……何尝不是沈墨辙之名对于兄长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呢?   然而,此刻在灵剑山庄,沈墨轲却以自己原本的面貌示人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沈墨辙一言两语难以说清在胸腔中翻涌的复杂情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兄长,开始尝试着不再压抑自己了。他的兄长,就要“回来”了!   沈墨辙其实根本不愿在此刻流泪给沈墨轲徒增烦恼。但是他的泪却还是根本抑制不住。毕竟,这样的喜事,让他如何抑制?   “哭什么呢。”沈墨轲抱住了沈墨辙,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多丢人啊,还有外人呢。哭成这个样子,这还是鼎鼎大名的商州知州沈墨辙沈大人吗。”   沈墨辙没有回话。   但是老人高兴却又悲伤,伤痛却又喜乐,犹如拉风箱一样的哽咽声,听得堂内所有人都心中一拧。   “我活着不就好了吗。而且还健健康康的没受伤。有什么好哭的?”沈墨轲接过了苏琊递过来的手帕,递给了沈墨辙,没有帮他擦,“小时候想要见你哭,你都不愿意哭给我看,现在长大了,都是老头子了怎么反而这么喜欢哭了?”   沈墨轲一席话说得像是在哄撒娇的小姑娘,但在坐的人没有一人听得尴尬,只觉得痛心。沈知州为何会哭的这样突然、这么猝不及防,却又这么伤心,个中原因他们自然能明白一二。   “给你一刻钟整理一下自己。现在我让他们背过身去,房间内的所有人都会选择性失忆,一刻之后你什么样子,我进门的时候你就是什么样子。好吗?”   沈墨辙哽咽的点了点头,慢慢地松开了按着沈墨轲双臂的手,接过了沈墨轲递到眼前的手帕,擦干净了泪和鼻涕,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过了半晌,这才好好的站直了,重新打量起了沈墨轲的周身。   “身体无事?”沈墨辙的眼睛仍然是红肿的,说话有着浓浓的鼻音。   “无事。”沈墨轲笑着回答。   沈墨辙看着沈墨轲的眼睛,又打量了他的穿着。沈墨轲的双手仍是覆着纱布,一袭粗布青衫,和平常在家时确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沈墨辙还是又问了一次,提高了声调:“真的无事?”   沈墨轲笑着回答:“自然无事。”   沈墨辙这才收了视线。转向了房内的其他人。   “墨辙一时失礼,还请诸位见谅。”沈墨辙道。   堂内的几人一一回礼。而这时沈墨辙到这时才看清楚了,随着沈墨轲到的还有哪些人。   那名站在左侧的女子,应当是灵剑山庄少庄主杜子吟。还有一位原本站在沈墨轲左侧的,现在正站在他的身边的,那位名生的绝美容貌的男子,恰才就是他凭空出现扶住了自己。   沈墨辙正欲道谢,但他脑内却忽的灵光一现,当他再回头细细看着男子的时候,沈墨辙流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沈墨辙看了看苏琊,再看回了自己的哥哥,眼中满是求证的意味。沈墨轲笑着点点头,朝苏琊一摆手:“墨辙,苏琊。”   “墨辙,确实是我。是不是很惊讶?”苏琊朝沈墨辙笑了笑。   闻言,沈墨辙愣愣地颔首,他确实非常惊讶。   他恰才听见那声“小心”时就觉得的熟悉,毕竟那是特属于他们中州信陵的说话音调。而且苏琊的面庞其实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小时候的苏琊的面貌就是漂亮的过分了,现在更是好看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见到他,沈墨轲这才想起来,苏琊当年也是和自家兄长一起拜入御琼山派的。若不是今朝一见,沈墨辙都要忘记这件事情了。   但沈墨辙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沈墨辙朝苏琊与杜子吟见礼,而后道:“兄长此番,劳烦苏兄与少庄主护送。兄长他向来逞强,若兄长的身体当真抱恙……就烦请诸位忧心了。”   杜子吟颔首示意。   苏琊却开口道,“在阑岭时被魔兽重伤,身体有多处受到重创。的确是过于逞强了。”苏琊没有接收到沈墨轲杀来的眼刀,继续道,“只不过现在确实已经无碍。墨辙你不必忧心。”   沈墨辙朝苏琊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了沈墨轲,狠狠地瞪了这个骗他的哥哥一眼。   问候结束,当问的问题已问完。接下来,沈墨辙也没有多说其他的闲言,转向了杜随冶。   坐于堂中央的杜随冶身着浅青色衣裳,视线并没有落在场内之人身上。而是低垂着眸子品着茶,仪态雍容,很是闲适。   沈墨辙对于情势的洞察一向敏锐。纵使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沈墨轲说,却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对于哥哥,以及这些愿意帮助沈墨轲、与御琼山派为敌的凡修,他知道,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讨。而那是沈墨轲不愿意他插手的,也是他没有办法插手的事情。   注意到沈墨辙的视线,杜随冶才抬眸,沈墨辙便朝杜随冶一礼,道:“想来诸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讨,墨辙不便再在于此。已闻兄长无事,就不再打扰各位了。请允我就此告退。”   杜随冶对于沈墨辙此举有些惊讶,但也并未推拒,只是道:“感恩。多谢。”   沈墨辙点头,却又在原地行了一个大礼:“墨辙叩谢杜庄主、少庄主、苏兄搭救兄长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送走沈墨辙后,偏厅内就剩苏琊、沈墨轲以及杜氏母子四人了。   “杜师叔。恰才……”沈墨轲朝杜随冶行礼,正要恩谢,却被杜随冶喝了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些虚礼。免礼免礼!”   沈墨轲被打断的突兀,却也不觉得尴尬。几近十三年没见,杜随冶的样貌没有多大变化,脾性竟然也没有多大变化。   灵剑山庄庄主杜随冶无论在台面前的形象多么的达理明道又巾帼不让。私底下,杜随冶直爽、刚正,在与朋友说话时,均以同辈相待。而且和各种没有必要的礼仪都非常的不对付。在这一点上,杜随冶和她的师兄褚聿一模一样。不过杜随冶处理虚礼的方式直爽直白,和褚聿的“鼓励式微笑”是大不相同。   杜随冶在喝止沈墨轲后,一句废话和寒暄都没说,直接朝在一旁候礼的苏琊平静道,“苏师侄,你可有什么话要解释么?”   沈墨轲知道杜随冶一向直白,矛头突然这样冷不丁地指向了苏琊,却是沈墨轲始料未及的。偏厅中的氛围在刹那间就变得无比的沉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但是苏琊恭敬的神情却丝毫未变。   “弟子苏琊,参见杜师叔。”苏琊朝杜随冶也行了师侄礼,“弟子四十年前并未过生,在魔界遍寻返凡机会,弟子不才,至今方归,劳烦杜师叔担心。”   杜随冶扬了扬眉,显然是对苏琊的解释很不满意。   “杜师叔,他确是苏琊无误。”沈墨轲急忙解释道,“望杜师叔信赖。”   “不信。”然而杜随冶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二字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分辩。说完杜随冶还撇了撇唇角,这个动作给对话平添了几分俏皮之意。若不是在这样的场面下,怕是会被人当做在撒娇。   但是杜随冶可不是会撒娇的人,她从无虚言。   然而纵使杜随冶说的这样不留情面,苏琊似是也没有任何的申辩的意思。他闭口不言,脸上的表情也未变一分,像是对于这样的回答丝毫不觉得意外。   也的确没有什么可觉得意外的,在他露出真实身份之后,杜子吟就未与他二人就任何正事说过任何有意义的话。苏琊也很明白这猜疑并不是无端的、无缘无故的,换做是谁都不会全心全意的相信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   所以他在回到凡界、在找到沈墨轲时不愿立即出面相认,原因不无这个道理,毕竟谁会相信现在的他呢?那年他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坠入了魔界的深渊。从来没有人类能够从魔界深渊中平安回归。也只有沈墨轲才会无条件的信他。   “我相信你是苏琊。但其他的嘛……不信。”   杜随冶道:“若是你将一切全盘脱出,我恐怕会信上一信。”   杜随冶顿了顿,不待苏琊回答,又道:“不过想来若是质问你,你在此时也必定不会愿意说出真话。我们洗兵训令十二,还记得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所以?”杜随冶放下手中的绣布折扇,捧起茶盏,低垂着眼眸看那在茶盏中悬浮的两叶一芽。   端茶送客。   苏琊也却没有多尴尬,他只是拱手行礼后便退出了偏厅。   “多谢杜师叔教令,弟子告退。”   “杜师叔。”长辈说话,晚辈不得插嘴。在苏琊走后沈墨轲才有机会再度开口。   杜随冶却还是朝他摆了摆手:“你信他。那是你的事情。你们俩情比金坚,你信他随你。”   杜随冶说的如此直白,让沈墨轲一时微哂,没有来得及即刻回话。   但幸好杜随冶也并没有让他回话的意思。   杜随冶顿了顿又道:“四十年从‘魔界的起死回生’,这可不是随意就能忽略过去的。”   “他是你的爱,你愿意偏听偏信,我管不着你。但让我信他,却是不行。他身上疑点多到令人心惊,你也应该多留些心眼。”   杜随冶道:“若是强留现在的他在这里同我说话,我会觉得十分不适。反正有任何决断,你也不会不告知他。你向来聪慧,什么时候应该信,什么时候应该留,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   杜随冶示意沈墨轲与杜子吟坐下,问道:“那么师侄现在有何打算,说来听听吧。”   “杜姑娘救我于生死之间,此谢礼还是不能免的。”在杜子吟受了礼之后,沈墨轲才重新开口,“杜姑娘于阑岭救下墨轲时,墨轲可以确定御琼山派绝找不出线索指向杜姑娘。”   “所以你的意思是,”杜随冶转了转手中的扇子,轻笑了一声,“你还是不打算对你十三年前的‘通魔之罪’对我们作出解释?还想维持池海凡此刻在我等心中的印象?还是打算对当年的真相一句不说?”   沈墨轲沉默了一下,却最终还是点点头:“是。”   坐在一旁的杜子吟显然想要说话,但是被杜随冶给一眼给瞪了回去。   杜随冶道:“十三年前我们就不相信你会是沟通魔族、残害同门之人。如今依然。而池海凡对你所作之事,看到你我们就已经大致能够推算出一二。然而你还是不打算说?”   沈墨轲又沉默了一下,颔首道:“是。”   杜随冶看着沈墨轲,沈墨轲望着她的视线也没有丝毫的偏转,那淡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坚定的、无法撼动改变的目光。杜随冶又看了看杜子吟,此刻杜子吟眼中的情感显然复杂的多。   杜随冶暗自叹了一口气,对沈墨轲道:“好吧。就依你的意思来。”   杜随冶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于杜子吟的意料,她连忙道:“娘!”   “娘什么娘。”杜随冶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杜子吟,两人明明看上去是差不多年纪,但是气势却截然不同,杜子吟在杜随冶的“泼辣”面前,气势显然矮了一头。杜随冶微怒道:“这件事情撒娇就可以解决吗。给我闭上嘴。”   “……是的。师尊。”   “可是令弟是被灵剑山庄的人接走,人多事杂事情也有可能会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后续也不定。但既然你无洗雪之心,若是真有人找上门来,灵剑山庄会以你的态度替你摆平。”   “多谢杜师叔理解。”   “不过有一些话我也是要说明白。” 杜随冶抿了一口茶,茶已冷到让人觉得单单是轻抿就觉得苦涩,杜随冶却还是用这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你既曾于师兄座下受教,也是洗兵之集大成者。虽无洗兵之名,但洗兵的核心,相信师侄也定知道的清楚。”   “所以,我杜随冶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的一角,灵剑山庄就不能真的坐视不管。在池海凡壮大之际,灵剑山庄的态度相信你也已经知道了。如若是他日,师侄需要后盾……”   “灵剑山庄,万死不辞。”   闻言,沈墨轲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杜庄主!”   杜随冶笑了笑,示意沈墨轲不必说,反而转身拍了拍身边的杜子吟的肩膀,道:“如果有什么异议的话,去说服小杜庄主吧。明年四月我就卸任了,现在只是挂个名头,一应事物都是子吟决定的。我只是代她说这话而已。”   沈墨轲望着杜随冶又看了看杜子吟,显然是对此话感到难以置信,但杜子吟眼中的坚定却也让沈墨轲吃了一惊。不过杜随冶也没有给沈墨轲任何的机会说话。   “但是近期还是要避避风头,不如就和令弟、还有苏琊,在灵剑山庄住上一段时间吧。灵剑山庄也好歹算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再加上八月初,江州还有鼎鼎大名的瑶台祭,不如玩完了再回去吧。”   “……是。”   杜随冶再交代了一些在灵剑山庄庄内应当注意的相关事宜后,就让沈墨轲回屋了。   而杜随冶显然是早就知道苏琊同他们一道过来了的消息,给沈墨轲与苏琊准备的房间是一厅两室的。没将他们两人分开。沈墨轲不由得微笑,如此作为,真不愧是对事对人分的极清的杜师叔。   门口的侍童转达了沈墨辙相约明日一叙的邀请。沈墨轲允了,想来沈墨辙也是车马劳顿到的灵剑山庄,也应当好好休息休息。   回到房中,天色已暗,房内无人。   此时他们已经恢复了凡修的身份,不需进膳,可是过了三日平常人的生活,一下子安静下来,沈墨轲竟然忽的觉得不习惯了。   沈墨轲拿起寻常看的书,读了几行,却也是看不明白,又读了几次,竟还是无法明了这不艰深的文字。   听到推门声,沈墨轲才如释重负的放下了书本。   “回来了?”沈墨轲问,苏琊从房门进来,身上却并未带着夜晚的凉意。   “一直都在。”苏琊关好了门,也不见他走几步,就忽的出现在了沈墨轲身边,将坐在桌旁的沈墨轲抱了个满怀。   沈墨轲失笑,怎么可能一直都在?他体内的灵气虽然有所限制,但是神识却并未有半分的减退。怎么可能呢?   不过,苏琊的话,沈墨轲也没有打算深究。他俩在四十年前都从未有现在这样亲昵,而且若是硬要说起来,先前的那些互动中也大多是他主动。这四十年一别,没想到两人当初对对方的态度竟然掉了个个儿。   他现在没多大力气折腾,只要看到苏琊在身边便是高兴,便是不自觉的眉眼弯弯;而苏琊则是花了大劲儿折腾,又是搂又是抱的,偶尔兴起还会吻吻他的颈和耳垂。   虽然此时的他也没有当年苏琊那样扭捏,苏琊也比当初的他大胆。但是关系这样忽然大跨步的进展,却也是沈墨轲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他也一点儿不排斥。   他们本该这样。   “杜师叔有什么要你转达的么。”苏琊抱了沈墨轲抱了许久,像是过瘾了才将他放了开来,坐道了沈墨轲身边开口问道。   听到苏琊的称呼,沈墨轲松了一口气,继而道:“师叔留我们住到八月初。我现在的状况你可能不知道……”   这时沈墨轲才将自己的情况同苏琊缓缓道来。   昨日夜间相逢并不是他人想象中的说一千或道一万。   沈墨轲自然是从未想过重逢的场面。但他却也是对于昨夜的久别重逢……感到有些难以想象,而且还有些害臊。   元婴者阳寿八百,化神者定当更长,但是沈墨轲的情况特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过定是比寻常人要长上许多倍就是了。   昨夜当然是几十年来极为特殊的一夜。但是沈墨轲却也是没有想到这一夜,他与苏琊两人竟然就这样搂搂抱抱,相视无言,而后又拥在了一起,说了几字,用力拥抱的双臂又加了一分力道……而且他们竟然,如此循环往复了一夜。   沈墨轲想起昨夜的对视,昨夜叙说着几字想念后的再度拥抱,感觉老脸一红。   所以经过昨天那样莫名羞臊的晚上。实际上,沈墨轲还并没有和苏琊交代他现在的处境。而且杜随冶今天问起来,沈墨轲也是才听到苏琊说他自己的事情。   沈墨轲将自己正住在墨辙家中,以及自己一些近况说给了苏琊听,然而沈墨轲对于御琼山派的事情却一字未提。不过他不提,并不代表苏琊会对此保持缄默。   “其实,”苏琊手中捏了个剑诀,放在沈墨轲身边落着完整封印的惊鲵,直接就脱离了剑鞘飞了出来。惊鲵本就是极其令人神往的剑,此刻被正主召唤,更是绽放出了先前从未展现过的光芒。   沈墨轲看着惊鲵飞到了他与苏琊之间,悬在半空中,漆黑的剑身泛着幽蓝的光芒。那光印在苏琊那张绝美的脸上。   苏琊凝望着剑,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他的神色淡淡的,没有欣喜也没有恼怒。但绝不是他平常见到沈墨轲时的模样。   “在租车前我就跟着你了。”苏琊挥了挥手,惊鲵便重新回到了桌子上,“御琼山派追杀你也一点都不低调,而关于这件事我也找人问了问。你觉不觉得,这件事你也应该告知一二呢?”   “……”   沈墨轲沉默。他还从未见过苏琊这副模样,语气似是清淡温柔,却隐隐的带着胁迫与命令。这并不太像他认识的苏琊。   他们上次相见还是未及弱冠的时候。先前,凭着他们两人的情谊与默契,他们所有的交流,只不过一个眼神就能够达成共识。沈墨轲本以为他还是他,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信号好像有了改变。沈墨轲拿不准苏琊的态度。   “那些事情我不在意,你也不要去管了。”沈墨轲低垂着眼眸道。   “不可能。”沈墨轲听到苏琊如此道。他的手当下便被苏琊掐住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这可是你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坐视不管。”   挣脱不开的沈墨轲怒瞪着苏琊,房内的灯光昏暗,苏琊的眼藏在阴影之下,沈墨轲看不见其中的情感,不过沈墨轲却感觉到了藏在那双幽深眸子下的凌冽和怒意。   苏琊为何会如此愤怒?沈墨轲并不知晓。只是此刻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滞塞和沉重,沈墨轲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而落在桌上的惊鲵开始泛起了紫光。   沈墨轲体内灵气稀薄,竟然一时间觉得呼吸困难。   “苏琊!”沈墨轲轻喝道。而在此之后,房内的空气才恢复了常态,不再挤压着沈墨轲的胸膛。而苏琊钳着他手臂的手,也稍稍松了力。   “我知道你的修为已经至少达到了化神中期,也大致能够推测出你的能力的可能来源。”沈墨轲道。沈墨轲注意观察着苏琊。他听到了,苏琊虽然其他的表现无异,但是他的呼吸在这番话后有一瞬停滞。   沈墨轲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是你对它也不想多说吧,你若不讲,我便不问。过去我是真的不在意。”   “不。”苏琊道,他松开了沈墨轲的手臂,语气听起来忽的有些嘲讽,“我的事情你是不可能猜得中的。但你若是愿意这样,我也不会不尊重你的意思。”   “只是,”苏琊道,“我想面对这件事情还是表达清楚态度比较好。”   苏琊勾了勾唇角,这个笑容毫无温度:“我不会原谅这样对你的御琼山派,除非你告诉我真相。让我觉得我有饶过他们的理由。不然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沈墨轲仰视着苏琊,微怔,眼前的这个苏琊似乎有些……陌生。   “你要做什么……”沈墨轲下意识的问道。   “当然是还给你你应得的。”苏琊说着,他的笑意又变回了沈墨轲所熟悉的温暖,苏琊轻轻地用手指摩挲着沈墨轲的手背:“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不会太过分。毕竟,你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沈墨轲看着苏琊,淡琥珀色的眸中有些惊魂未定,但这双眼中倒影着的人却轻笑着,容颜仍旧是那极致到精致的美。苏琊笑着,黑瞳中的情绪尽是欣喜和满意,好像先前的暴戾只是沈墨轲看岔了眼。   沈墨轲又望着苏琊的眸,得到了温柔的回望,沈墨轲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是苏琊不是吗?   先前神色冷淡却让人感到暴戾专断的人,让他感到陌生而且心惊。而且内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想要逃离的想法。   不过,沈墨轲还是说服了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事情。   毕竟,那些向来不动怒的人,忽的生气总会让人感到陌生和惧怕的吧。 第5章 瑶台祭   江南江州,商贾云集,人杰地灵。灵剑山庄,晏冰湖畔,也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沈墨轲接受了杜随冶的邀请,在灵剑山庄停留了好一段时间。原因之一,自然是现在外面搜捕的风声过紧。沈墨轲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御琼山派如此大张旗鼓的原因。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不必去想,反正为了自保而已,不必太多考虑。待在这全力保他的灵剑山庄,的确是最最好的选择。   原因之二,当然就是要借这灵剑山庄灵气丰沛的洞天福地一用了。恢复自身是一个因由,更重要的是,对于沈墨辙与陈深来说,在洞天福地休养是有着无穷益处的。多年以来,由于沈墨轲没有太多机会接触仙家的天材地宝。所以这一到灵剑山庄,有什么好用的能用的都给沈墨辙和陈深用上。   苏琊当然也在灵剑山庄住了下来,除了第一天夜里苏琊与沈墨轲的争吵之外,两人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苏琊与沈墨轲寸步不离。给沈墨轲做炼丹的下手,替沈墨轲帮沈墨辙和陈深推拿。而墨辙、墨轲、苏琊三个老同学,也每日畅谈许久。这生活用沈墨轲的话来说,好不快活。   开心而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江州盛典瑶台祭。不过这瑶台祭最终成行的也只有苏沈两人。   沈墨辙已经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为官多年,也对这样的祭典没有了兴趣。杜氏母子则是灵剑山庄事物缠身,杜子吟倒是非常想要来,却也被琐事拖住了手脚。   于是,沈墨轲与苏琊,在忙完了沈墨辙和陈深的调养之事后,便乘着马车到了瑶台祭的举办地。   沈墨轲早就听说过瑶台祭是江州一年中最为盛大的祭典之一,却没有想到场面竟是这样的宏大。   玉壶光转,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   鳞次栉比的画舫,巧夺天工的花灯,争奇斗艳的烟火。   天还未全暗,布置在江州主街的灯笼就已经全亮起来了。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都是人。街道两旁的商铺中各种各样的小摊中琳琅满目,呼喊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各类小吃的香气也交织在一起,引人垂涎。   修仙之人在尚未悟道、得道之时,多是出世的。因为甚嚣尘上,入世难免会扰了心境。虽然开始时会不习惯修仙的空寂,但修仙之人都明晰自己最终所求,后来便也不会去争这一份热闹了。   沈墨轲已经得道多年,但是却也并没有什么机会参与这样的活动。即使是借住在沈府之时,沈墨辙到年节也多是他人来访,鲜少去各处走动。所以这一次应当算是,他在下山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热闹的祭典。   然而这样的大活动,对于沈墨轲来说有多新鲜却也未必。他也是从尘世去的,当初中州算是在天子脚下,中州举办的庆典自是比瑶台祭要大的多。但那都已经是陈年往事,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这叫卖声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生息,多少让沈墨轲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当然,对于凡人来说,将近四十年的光阴,也的确是“隔世”了。   “好多人……”在主街的街口百米处就已经能看到人头攒动。迎面走来的人无数,从背后过去的人也源源不断。   “是啊。”苏琊轻笑地附和道。   相比起沈墨轲见到此情此景内心油然而生的诸多感慨,苏琊就显得淡定多了,他像是对这热闹的祭典毫不在意,视线从未在街道上过多停留。而是一直紧紧地落在沈墨轲身上。时而是他握着自己的手,时而是沈墨轲藏在斗笠面纱后的面孔。   两人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口,阻碍了人流。不少人将两人绕了过去,但却也有趾高气昂、爱管闲事的人忍不住想要到他们面前说上两句。当然,最后那些怒发冲冠的模样在见到苏琊的一瞬就像皮球一样泄了气。而沈墨轲见到这样的变脸,也立即明白过来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望着如此人来人往,人群络绎不绝的瑶台祭,沈墨轲竟然忽的觉得有些怯了。   沈墨轲拉着苏琊的手就想要离开,却没有想到苏琊站在原地未动,反而借着沈墨轲的力,将沈墨轲往街市里带去。   “来了就去看看。”不待沈墨轲找到推拒的理由,苏琊又紧接着道,“是我想要进去看。”   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用了些力道。   苏琊道:“陪我。”   苏琊这样说,就让沈墨轲无法拒绝了。   “……好吧。”沈墨轲只能应道。   沈墨轲虽然调转了脚步,同苏琊一起往主街上走,但是沈墨轲的内心却是有一些担忧的。   他几日出行并未用易容之术乔装,而是带着斗笠。在这夜晚、又是热闹的祭典上带着围帽,实在是太过于引人耳目了,让人忍不住担心是否会发生意外。毕竟祭典上人员冗杂,灵剑山庄就算在江州势力再大,庄外的事情也不是他们的一言堂。沈墨轲不想给苏琊、也不想给灵剑山庄惹麻烦。   但是沈墨轲却也找不出理由拒绝,虽然执意让他不要易容的是苏琊,要带他进闹市玩儿的也是苏琊。   与主街中心相比,街口处所见到的人群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越是走到里面,越是寸步难行,带着斗笠的沈墨轲也越是遭到众人的仇视。   可那些人怨恨的目光还没有扎到沈墨轲的时候,就被转移到了苏琊身上。   苏沈两人本就是及其引人注目的。沈墨轲在祭典上带着的不和谐的斗笠已经是存在感极强,不过,斗笠和苏琊的样貌一比,亦是小巫见大巫。   迎面走来的人流,从距离两人十米外就开始停滞不动。前面的人感觉到不对,向后看去瞧瞧热闹,竟然也是被定在了原地。走在两人身边的深受沈墨轲斗笠之毒害的、怨恨的视线,在射到沈墨轲身上之前,也被苏琊吸走了。   一时间竟然身前身后的人都鸦雀无声,只有小贩零星的吆喝和从远处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嘈杂喧闹。   沈墨轲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修仙者的神识五感都是及其敏锐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视线的来路?看来需要带斗笠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但最为神奇的是,纷纷停下来的人群竟然也没有阻碍两人向前走的路线。走在他们身前的人,竟会自动的为两人让开一条能够通行的小道。   苏琊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偶尔还会回身看他,同他说话。苏琊的神色,在这样的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竟然并没有半分不自然,还是那样的笑意荡满了眉眼,眸中融入了星光。苏琊如此做,却让沈墨轲不由得觉得老脸羞红,很是不好意思。   这样的场景,沈墨轲本不是首次经历了。但此次与上次,情况也有区别。   上一次,他并没有隐藏在斗笠之后。他的样貌虽然比不上苏琊,却也是可以让被苏琊荼毒了审美的沈墨轲,不违心的说上一句算是英俊。   现在带上了斗笠,不能以本面目示人,苏琊却还是这样待他。这让沈墨轲一时竟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心脏的某处缺了一块,又被什么填补上了,很温暖,暖得如汩汩而出的温泉,而且……还有些呼吸困难。   只不过走了一会儿,沈墨轲便觉得有些乏了。他示意苏琊自己需要稍事休息。苏琊便将他带到了一个小巷中。   在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之后,沈墨轲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小巷中有青石阶,沈墨轲没有顾及形象的就坐了下来。苏琊也坐在了他的身边。但未等沈墨轲将气理顺,就感觉到苏琊在摘他的斗笠。   “你还想做什么?”沈墨轲握住了苏琊的手,阻止了苏琊的动作。   面对着明显被他恰才逗得开始有些过度紧张的沈墨轲,苏琊失笑,晃了晃手中的两个恶鬼面具,道:“换个装备,斗笠太引人注目了。”   苏琊的那一声轻笑,让沈墨轲又不免得尴尬了一下。沈墨轲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这种一时糊涂还被人逮住的滋味儿了,他劈手夺过苏琊手中的面具,忍不住怒道:“你也知道。”   闻言,苏琊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主街上照到巷中的灯火在他的眸中摇曳,仿佛汇聚了世间最美的灯火,熠熠生光。   沈墨轲瞧着苏琊,苏琊越是笑越是这样瞧着他,沈墨轲越是觉得尴尬,越是想要找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所以沈墨轲最终还是选择了避开视线。沈墨轲当先便背过了身去,摘下了斗笠带上了面具。而视线再看回苏琊时,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   苏琊也将面具带上了。不过不像沈墨轲一样将面具带得极正,将整张脸挡住了,而是挂在了侧面,那一副让人看了生厌的漂亮面孔还是露在了外面。恶鬼面具猩红的颜色和狰狞的面孔称得苏琊的脸愈发的白皙,愈发的好看。就像是来自于地狱的天神。   沈墨轲移开了视线,在心里默默评价道:“骚包。”   然而不待沈墨轲将腹诽转成现实,苏琊就拿一个简易的食盒堵住了他的嘴。   “喏,马蹄糕。”   这又勾起了沈墨轲的回忆。   他与苏琊在拜入山派前就认识了,所以在山上的时候,两人的交情也是最好的。   饮食起居多是在一起。他知道苏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连吃西红柿炒蛋不吃大块的蛋,多吃细碎的炒碎的小蛋这种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能够在看见化名长宁时一眼认了出来。   同样,苏琊也知道他的喜好。御琼山派上为了督促弟子修行多是清汤寡水,但沈墨轲是最喜欢吃甜食糕点的。在天南私教时,他就经常会带各种各样的糕点来和苏琊分享。其中沈墨轲的最爱就是马蹄糕。   现在,沈墨轲瞧着那食盒中晶莹剔透的马蹄糕,在惊喜之余,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   他与苏琊因四十年前的那场凡魔之战而分别,此后并未相见。   虽然沈墨轲一直期盼着苏琊能够存活,但是他自己也知道的清楚,坠入深渊,凡界历史中还从未有人生还的记载。因此他内心中虽然还存有一丝奢望,希望奇迹降临,但是他的理智却是知道的,苏琊,已经死了。   四十年间,他曾经无数次的咒恨自己凡魔之战时的弱小和无能,也曾无数次的回忆起他和苏琊在御琼山派上的点点滴滴。   正因如此,沈墨轲也记得清楚。在那个时候,他和苏琊,在御琼山派上虽然黏糊,那时心中怀揣的情感却和今天有着云泥之别。   同样是不愿分别,却是不一样的。   沈墨轲掀起面具,捉起一只马蹄糕送入口中。   江州不愧是马蹄糕的发源地,与中州的厨子做的口感大不相同。这里的马蹄糕入口即化,口感清爽,马蹄的香甜气息,只一口就沁入了心脾。   沈墨轲望着自己的指尖,已经许多年没有吃过这样甜的甜食了,像是要甜到心里。   然而,沈墨轲还来不及对这一份聊表赞扬之情,只在他的下一次呼吸时。   “墨轲。”苏琊道。   苏琊忽的捉住了沈墨轲怔怔看望着的手,就这样俯身上前。   沈墨轲这才发现,苏琊的手比他的要温热。双手交叠,竟是一下子就将温度从他的手掌直直的传到了心里。苏琊的气息简直炽热的可怕,像是要生生的将他的皮肤灼伤。   时间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从一个点,变成了一条绵长的线。心跳的每一拍都是这样的清晰可闻。苏琊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楚的落在了眼里。颤抖的眼睑,像黑色蝴蝶扑闪着翅膀的眼睫,还有被盖在眼睫下,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得到的闪着璀璨光芒的眸。   沈墨轲又再次品尝到了像含在嘴中的马蹄糕的温软、清爽的滋味。不,这滋味儿比马蹄糕更加的香甜、更加的令人回味无穷,一次的浅尝辄止根本不足以慰藉。   “不吃了吗?”苏琊望着怔愣了半晌一动不动的沈墨轲失笑。   “怎么会。”   香软的感觉还残留在唇上,明明已经结束了许久了,苏琊的触感却挥之不去。沈墨轲想要擦掉,却又不好意思当着苏琊的面这么做,想要抿嘴,可是想到苏琊的津液仍留在上面,沈墨轲就更好不意思了。   最终面对着苏琊的疑问,沈墨辙只好立马塞了一个马蹄糕进嘴里。但这对于沈墨轲来说,已经多少有些食之无味。   此刻,他想要的甜食,已经不再是马蹄糕了。   再加之苏琊一直在一边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笑盈盈的瞧着,还会偶尔替他擦擦嘴。沈墨轲被弄得浑身不自在。   但是若换做是以前,不、就算换做是以前的他,被苏琊这样对待,估计也是现在这样又不想苏琊看着,又不希望苏琊转开视线,古怪矛盾的心情吧。   沈墨轲正尴尬着,忽然一声清亮的哭啼传入了他的耳中。苏琊的修为比他高,沈墨轲相信苏琊也听见了。   “去看看?”沈墨轲三下五除二的将食盒收好。   沈墨轲看着苏琊将恶鬼的面具戴好,鲜红的皮肤,狰狞的面孔,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眸还能看得出是苏琊。一点也不可怕,还揉进了万千柔光。   “走吧。”苏琊牵起他的手。   沈墨轲和苏琊很快的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站在人来人往的桥下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儿。身边没有其他人,虽然也有不少行路将视线投了过去,但却没有人施与援手。   看来是和父母走散了。   沈墨轲走到了小女孩的身边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仰着脸大哭的小女孩才睁开了眼睛看他。   但是,小女孩一看沈墨轲反而哭的更惨了。   沈墨轲有些怔愣,他一向自信哄小孩的功力,没有想到在这小女孩前破了功。   “笨蛋,你带着面具。”沈墨轲正纳闷,就被人敲了敲后脑勺。   而小女孩的哭声也在下一刻停止了,沈墨轲仰头,看见了苏琊已经将他的面具别到了脑后,露出了他的面孔。   又是这个套路,沈墨轲无奈的摇了摇头。   世人皆爱美,美颜即正义,这句话果然一点儿没说错。   不过小女孩不哭了也是一件好事。   苏琊也蹲下来,和沈墨轲肩并肩,摸着小女孩的头,对小女孩说道,“发生什么了?和哥哥说一下吧。”   “和爹爹、和娘,走、走散了。”小女孩抽抽搭搭的说。   “在哪里走散的?”沈墨轲问道。小女孩一直盯着苏琊的脸,刚刚惹得她大哭的沈墨轲替她擦眼泪,她竟然也没有丝毫推拒的意思。显然现在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什么人问话她都答。   “苹果糖,想吃苹果糖。呜……”   “……”   “看来是看到苹果糖就走不动路了,走在前面的父母也没有注意。”沈墨轲叹气,“真是的,怎么这么粗心。”   苏琊的视线投了过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简单。”沈墨轲指了指现在一脸委屈不甘的看着他们俩的小孩儿,“你抱着她,视线就会汇聚过来了。她的父母找过来只是时间的事情。”   沈墨轲略带醋味的说法让苏琊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这是在变相抱怨我先前的做法吗?”   “……”苏琊这毫不掩饰的逗弄也让沈墨轲无语凝噎,世风日下,这究竟是怎么了。这是他们两个应当有的相处方式吗?   虽然……也不讨厌。   在对付一个不要脸的人的办法就是比他更不要脸。沈墨轲曾经做孩子王那么多年,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沈墨轲朝苏琊扬了扬下巴,毫不避讳的承认:“是。怎么了?”   苏琊笑道:“没有,只是无法不赞叹你这个方法甚好。”   沈墨轲扯了扯嘴,他知道苏琊看不见,但他肯定知道他会摆这个表情,道:“那就行动。”   “我不会抱孩子。”苏琊说的毫不犹豫。   “让她坐你手臂上,这还要教。” 沈墨轲皱眉。   “你会,不如你抱吧?”   “她不愿意啊。”   苏琊却将视线投到了小姑娘身上,“小妹妹,让这个哥哥抱着你好吗?”   小孩看着两人争论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脸纠结,见到苏琊看向自己的时候,先是一喜,闻言却又哭丧着个脸,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不要。”   沈墨轲失笑,却又听到苏琊说,“这个哥哥长得比哥哥还要好看哦,只不过是因为害羞,所以才拿了个面具带着。你让他抱着好不好?”   小女孩竟然信了苏琊的话,再次看向沈墨轲的双眼已经变得亮晶晶,“真的吗!”   “真的。”苏琊笑道,“你有见过比哥哥好看的人吗?”   “没有!”小女孩儿说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哥哥,比姐姐都好看!”   童言无忌,沈墨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苏琊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尴尬,他还是那样柔和的笑着,接着道:“那么连哥哥都承认了这个哥哥比较好看,当然是他比较好看。”   “真的啊!”沈墨轲此时已经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女孩没有半分反抗,反而还非常好奇的看着沈墨轲。   “只不过这个哥哥比较害羞,不可以掀他的面具哦。他会因为觉得羞羞,就跑掉的。”   见到小女孩儿居然就这样被苏琊骗过了,沈墨轲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琊明明是睁眼说瞎话,估计也只有小女孩才会信吧。   沈墨轲抱着小孩,苏琊搂着沈墨轲。   他们三人就这样走到了桥头,那里更是人流攒动。   不过有苏琊在的地方,什么地方都会从人流变成人湖,他就站在桥头,什么都不做,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看他。   小时候便是这样,周围的目光都会汇聚在他的身上。但苏琊也从不扭捏,也不骄傲,总是低眉浅笑,温润谦逊的模样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小女孩的父母很快的就循着这人湖的骚动找了过来。他们衣着华贵,衣衫上还绣着御前之人才可使用的龙纹。再一交谈,才发现小女孩的爹是当今楚国皇帝最小的弟弟,十七王爷,此时正举家出游至江州。   王爷连声道谢,那架势简直想要将苏沈两人当做再生父母来拜。   沈墨轲很是不自在。苏琊也看出来了。   “若是两位真的要道谢的话,”苏琊道,“就多向御琼山派捐些供奉吧。”   “御琼山派?”十七王爷一副吃惊的模样,一直看往别处的沈墨轲也将视线转到了苏琊身上,也是吃惊,他还以为现在的苏琊应当恨透了池海凡的御琼山派。没想到。   “没想到两位竟是御琼山派的仙师,先前真是失敬。”十七王爷闻言立刻行了一个尊卑礼。   “不敢。”虽如此说,苏琊却从容的受了王爷的礼,“本就是随意走走,帮助王爷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闹市喧嚣,我两人不甚适应,请王爷允我们告退。”   十七王爷连忙恭送,“两位仙师慢走。”   告别了十七王爷后,两人到了桥洞下。   夜已渐深,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也只有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桥洞下才会少些人了。   “累坏了吧。”苏琊递了水囊来。   “嗯。”沈墨轲接了过来,叹道,“人太多。”   修仙者五感神识极强,沈墨轲得道多年,本是及其善于调控精力的人,但先前帮小郡主寻人,也是无法抑制的对一些外界的信息在意起来。所以着实是有些累。   不过相较起来,苏琊脸上并无半分倦怠的神色,还是眉眼弯弯、神采奕奕。   两人躲在桥洞底下,顺着河流而下的河灯,那摇曳的烛火点亮了视野。虽然两人也不需要这昏暗的灯火,但橘黄色的光芒,多少为他们的面庞添上了几分暖意。   当然本来,就已经足够温暖。   桥洞内的回声极响,两人没有什么动静,但是耳边的水声涟漪却连绵不绝。   沈墨轲望着在这条小河中飘荡着的无数河灯有些出神。他和苏琊,以前也一起放过河灯,不过那个时候所参加的节日庆典并没有今日这样的繁华隆重,而河灯也没有现在的多。   那一段时间的回忆却是沈墨轲在四十年的修行间想的最多的。   “墨轲。”苏琊将声音放的很轻,但是经过了桥洞的音回,落在沈墨轲耳中却是恰到好处的,“我们放河灯吧。”   “啊?”沈墨轲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回过身望着在身边的苏琊。苏琊正伸手,将一个被冲到岸边的河灯轻轻的推了回去。   “我们放河灯吧。”苏琊又说了一次,“这次换我去买。”   周围的喧闹传到了桥洞中,那些声音本就是听起来有些模糊缥缈。现在更是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另一个,四十年前的世界。   沈墨轲听到自己也轻声道:“好。”   百丈峰上,青竹如浪。草香泉冽,灌木森陈,鲦鱼群游,鸟鸣不已。   稚晖峰上一片绿荫如洗,节复节,千枝攒万叶。偶有日光遗漏,斑映斑,玲珑缀空玉。   换了常人恐怕又要叹御琼山不愧乃第一之仙家福地,连竹林都如此有意境。但世上却总是不乏无心欣赏美景之人,或是司空见惯,或是不明风雅。现如今在竹林中比剑的两人显然是前者。   灵剑横扫掀起了枯叶雨。褐色的树叶如一幕墙遮住了身后追逐之人的视线。奔在前方身着青衫的少年足尖踏虚竹之杆,借力踏入虚空,挥剑,腰身若无骨在半空中,随灵剑荡了个满圆。   剑招虽基础,但那剑带起的剑风却像是能将千军斩于其下。   按照常理,枯叶幕墙后的那名白衣少年必将因无法视物而被剑风掀翻在地而后落败。然于枯叶雨后的另一名少年却是像能窥见幕后的情景似的,在青衫少年踏入虚空后刹那就毫不犹豫的改前进为急退。   然而还是差了一步,被剑风扫了个满怀。即使有宝具护体也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我输了。”白衣少年仰头望着用灵剑指着自己咽喉的青衫少年,笑着说道,即使那剑尖离他喉咙不过一指。   “让你输一次耗费的经历也太多了。”青衫少年将剑收了起来,而后朝白衣少年伸手,“还来吗?”   “来。”仰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笑。而后握住了青衫少年的手,顺着青衫少年给的力站了起来。   这是御琼稚晖峰上日常中寻常的不过再寻常的一幕,但是对于其他稍微了解御琼山派的凡修来说,此情此景简直可以称之为有悖常理。   四十年前的御琼山派招收弟子比起现在来说可是严苛的多。   每十年招收弟子一次,低于七岁不收,高于十六不要。仙根千万挑一。且还必须经过御琼山派登天梯之考验。志向不定,不是全心求真者遣返。所以即使御琼山派在天下广收弟子,最终留在御琼山派的孩子,十年超过十五之数,五十年过五十,就是顶天的多了。   并且那个时候的御琼山派也没有现在有着复杂的内外门、或直属不直属弟子之分。所有入门的弟子都是御琼中人,在结丹前受教于五位阁主,直至修为结丹后才能拜入五阁其一进行修习。和现在拜入山派就直接入五阁的情形截然不同。   不过,按照御琼山派以前的那种招收弟子的方法,也的确没有必要分内外门就是了。   而眼前的这两名少年,瞧他们的着装就可以知道,两人至少是结丹修为,已经拜入了五阁。   青衫是御琼千叶制服,而白衣则是御琼洗兵弟子的标配。   但是这两个少年也未免太年轻了些,说是弱冠都太过牵强了,也至多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结丹修为是天下多少修士求而不得、只能仰望的修为?这两个小娃娃难道就已经结丹了?   不过,这样的天才少年也并非闻所未闻。御琼山派本就是这样一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门派。   这青衫弟子就是十七岁的沈墨轲,白衣少年则是同是碧玉年华的苏琊。此时他们已经分别的拜入了千叶阁和洗兵阁。此时正是修余期间,在切磋剑技。   虽然修真界内普遍认为凡修不必过于精于徒手剑术,因为修士大多是以诀驭剑,真正用剑术对决的只有那些江湖人士。但是两人才不管别人是什么想法,他们愿意比剑便比,谁赢谁输不过是个结果,剑术于比试中日益精进才是他们所在意的。   至于剑术精益的目的,为何做什么事情都要有目的呢?   又是剑起,不断交错的剑光晃的人眼睛生疼,但是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忽的沈墨轲手中的灵剑脱掌掷向左方。这是一个明显致命的失误,苏琊眼睛一亮,但手中的剑竟然携着剑气也朝左方送了过去。   “别停。”竹林中剑光闪过,那人竟然将沈墨轲掷出的剑送了回来。   沈墨轲接住了飞来的灵剑,同时袖中的几粒黑色圆扣也随着动作挥了出去。   那人用剑将那几枚圆扣弹了开去,而后换左手握剑挡住了苏琊的攻击,右腿横扫逼的从后方攻来的沈墨轲向后退去。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左手翻腕,灵剑如蛇刺向苏琊的胸口。但是不料他的动作却不能够再前进半分。   再看,其实刚才看似处于危险万分境况的苏琊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   “师尊。失礼了。”苏琊将指向那人喉间的剑移了开去,与刚刚走至他身边的沈墨轲一齐朝那人行礼。   此人一身白衣,发带却是亮眼的水蓝色,有着丰神俊朗之颜,是而立左右的年纪。一眼看上去有些像是书生,眉目中有着缱绻万千的书卷气。但是谁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御琼山派当任掌教,洗兵阁阁主,褚聿。   九州之内,彼时修为最高者,元婴高阶,人人皆道不出十载,必定能达到化神之人,是苏琊的师尊。   不过褚聿被剑指着喉间,被苏琊和沈墨轲“打败”,他的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也没有惊讶,也没有狼狈,仍是平时那副儒雅的模样,只是眸中多了几许赞扬的笑意。   方才事情发生的太快,不是当事人其实并不明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恰才褚聿出了三招,沈墨轲三招,苏琊三招。褚聿逼退沈墨轲,抵住苏琊,而后进攻。   沈墨轲举剑逼褚聿应对自己,佯装后退,利用靠近褚聿的时机手中掷出一枚圆扣击中褚聿。苏琊进攻,防御,与沈墨轲配合、利用沈墨轲那一枚圆扣击中穴位所造成的一瞬麻痹取得胜局。   “把千叶的针灸用进剑招中。”褚聿将击中自己的圆扣还给沈墨轲,赞道,“即使留心了也防不胜防,甚好。”   “那是因为掌教撤去了护体的罡气。若是换做寻常的修士那是没那么容易得手的。” 沈墨轲不好意思道。   “加入你们的游戏自然要同你们一样。”褚聿笑,“不过即使有罡气护体,也是有办法器破罡的。你若是有心可以同你纪师叔讨论一下,做点适宜你用的小器物。”   纪孟真纪阁主是与褚聿同期执掌苍玄阁的阁主,褚聿这样一说,沈墨轲自然是相当高兴的。他现在还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能弄来一些好一点的东西也是好的。   褚聿顿了顿,见沈墨轲点头便继续道:“不过你们两人的配合倒是让我觉得惊讶,有练习过吗。”   “未曾。”   “配合的十分不错,若是你两人尽全力应当能与稍差些的金丹后期的修士打个平手吧。”褚聿顿了顿,“不过下次可不能一言不发就攻击了,若是其他弟子该如何?”   见到两人不置可否,褚聿这回是真惊讶了:“早知道是我了?”   “这倒是不知。”沈墨轲答,“只是其他师兄都不会来这里,到来之前也会在竹林外大声呼喊。我和苏琊在这里惯了,只要不是这竹林中的声音,我们是能听的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你们这也算是占山称霸王了吧。” 褚聿了然道。   闻言,即使知道褚聿是在打趣自己,沈墨轲与苏琊闻言脸稍红了些,两人正欲辩解,却听到褚聿用非常蹩脚、却又非常直接的方式转换了话题:“寒暄结束,我直入正题了。你们二人,听说过‘伏魔大会’么?”   沈墨轲与苏琊对视一眼,他们都能够看见对方眼中的惊喜之色。   伏魔大会乃修真界第一盛事。华夏大地,修真门派数不胜数,每隔十数年总会有门派兴起或陨落。   修仙者虽求大道,但亦以诛魔为任。修真门派众众,但总是有优良之分,而这伏魔大会则是确定修真门派优劣高低的标准!   伏魔大会之取名,就是因为其主要目的便是——伏魔。   十年一届的伏魔大会,将甄选各派十名入门十五年以下弟子进入封魔峡。   封魔峡内有凡界与魔界的错落口,所以有一些低阶魔物可能流窜到谷内占地为王。而各派弟子入内便是去将流窜的魔物诛杀,何派弟子在指定时间内除魔数最多便能摘得大会桂冠。而该派必定能以其强力的诛魔之名在今后十数年内风生水起!   褚聿从不说毫无意义之话。这样看来,必定是有与他们两人相干之事。   “弟子知!”两人同时答道。   “那么你们收拾一下,”褚聿颔首,“后日随我一同下山。”   “可是掌教,伏魔大会不是三十二年么……”   “这是准备会议。”褚聿笑,“由参会门派掌教携十八岁以下入门弟子去的一个会议。不过是赏赏月,斗斗法之类的。正好你们两人符合条件,带你们去看看。”   此届伏魔大会由东州少华派承办,所以自然伏魔大会的准备会议——试剑大会,也在东州举办。   早在会议开办前三月,少华掌教就已经派人向各派送去了请帖,宿州的御琼山派也在邀请之列,不过少华掌教是完全没有料到能够收到御琼山派的肯定回复。   御琼山派虽为修真界之第一强派,但其天下第一的名声并不来自于伏魔大会,而是因其派内的能者众众。自御琼山派立派以来,每代阁主必为精于其道之大师。先天下求仙之人芸芸,有天赋机缘能结丹者寥寥,遑论越过真阳达元婴者更是屈指可数。华夏大地之内,元婴修为之凡修不过五五之数,而御琼山派便占了一半。   因此御琼山派虽非现今天下之最大派,却无愧现今天下之最强派之名。   事实上,御琼山派已经八十年未参与伏魔大会,上一次参与时还是本届掌教褚聿拜入洗兵之时。   这一切都是因为伏魔大会的规定,限制了御琼山派的与会的条件。   伏魔大会规定,唯有参与试剑大会之门派才能参与伏魔大会。而试剑大会却要求每一门派派出本派已拜师的两名十八岁以下弟子参与,意曰:看当今之少年者。   然而御琼山派拜师的条件严苛,唯有结丹者才能拜入阁主座下,如此一来御琼山派便因此被伏魔大会拒之门外。   十八岁结丹?这若是谎话说出去都会被人嘲笑不打草稿。   但是,这的确并非绝无可能。   约莫八十年前,御琼山派洗兵阁弟子褚聿与蓝唐,虚岁十八结丹。当时一柄“悬翦”、一柄“却邪”直接斩落了该届试剑大会与伏魔大会的状元与榜眼。   且那一届伏魔大会御琼山派十名弟子皆在十五之列,前十有七,前五有三,将那些自诩为天下数一数二的修真门派杀了个片甲不留。   从某种程度来说,唯参与试剑大会才有资格参加伏魔大会的规定,就是为御琼山派而设的。   如今御琼山派竟又有了十八岁以下结丹的弟子了么。   少华掌教拭去了额角的汗珠,将御琼山派将参与伏魔大会的消息压了下去。   虽然御琼山派即将参与试剑大会的消息,让几个听到了风声的修真门派正襟危坐,但是对于褚聿本人来说,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他通知苏沈二人收拾行李的时候是开会前二日,待到出发当日他才不紧不慢的同一脸喜色的苏沈二人道:“准备会议在齐国东州。按照寻常的速度,每日御剑半个时辰,约莫三日能够到达。”   在一旁垂首听命的沈墨轲,闻言,忽然心中一个咯噔,总觉得褚聿说这话有其他的意味。他虽然已经是千叶弟子,但褚聿之作风他还是常听苏琊说起。褚聿面貌虽若文弱书生,却狡猾如千年狐神的故事他听了无数。   沈墨轲刚想褚聿在这个时候了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就听到褚聿如此说道:“会议今日酉时前应当入场,我们现在去时间还很充足。”   “等等?!等等!!”沈墨轲连忙拉住了褚聿的袖子,一时间竟然连文辞都不顾组织,“掌教我们今日就要到东州??”   “对。”褚聿颔首,微笑,“考虑到墨轲你还没有自己的剑,我不是还替你借了一把么。”   沈墨轲看着自己腰间悬的那一柄上上品宝剑“却邪”,内心中油然而生了天下果真没有免费的午餐,而褚聿真真是天下第一狐狸的想法。沈墨轲在见到如此好的剑却被封了许久的时候,就知道却邪背后必定有着难以明说的血泪辛酸。   如今,他即使不知道却邪背后的故事,他也知道却邪的血泪辛酸中必定有自己的一份。   全速御剑一个半时辰,是要死人吗!   但是褚聿向来说一不二,在交代完后便跃于剑上,看到两个小辈也纷纷苦着脸做好了准备,便催动体内的灵力向东方飞去。   少华掌教在快到酉时时,还未见到持着御琼山派请柬的人,不由得在内心默默松了口气。虽然并非必须按点入场,但是御琼山派的人都是严格的守时者,看到如今还没有人来,大约是不会赴会了吧。   然而少华掌教的气还没有落到肚子里就又提了起来,那从远处走来的身着白衣、蓝色发带随风飘飘的人,不是御琼掌教褚聿又是谁。   “抱歉,来迟了。”   沈墨轲支撑到苏琊和上门之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他花着最后的一分力气将自己甩到了床上。   “褚聿这只老狐狸真是,先前还不觉得。现在体会一下,才发现你还真没有错说他。”沈墨轲见到苏琊布下了结界之后,才放声说道。   “我何时说过师尊像狐狸的话。你别胡说。”苏琊气道。   苏琊有自己的剑,沈墨轲还没有。却邪虽然是褚聿借来给他用的剑,但总归还不是他的,用起来更是费劲。不像苏琊还有力气布结界,沈墨轲抬抬手指都要用吃奶的劲儿。   沈墨轲撇了撇嘴:“他先前那样耍你们不是狐狸是什么。”   不待苏琊争辩,沈墨轲望着走向床边的苏琊,哀嚎道:“他怎么这么狠心,灵力都被他掏空了。”   苏琊不置可否,他看着仰面朝天的沈墨轲,也不想同他争论了,却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连鞋都不脱。”   “累啊。”沈墨轲伸手将走过床边的苏琊拉了过来,苏琊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两人一起栽倒在了床上。   沈墨轲拖着调子道:“你不累么。”   “当然累。”苏琊挣扎着要脱开沈墨轲揽住他的手,“但是也不能这样不加洗漱的就躺床上。”   “累就先躺着呗。”沈墨轲翻了个身,面对着苏琊,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脚架在了苏琊身上,将自己变成了一把大锁,“我们先在这个床上歇会儿,等有力气洗漱完了再去那张床上躺着。”   试剑大会不像伏魔大会,时间只有三日,且每个门派只有掌教与两名弟子与会而已。所以弟子的住宿是安排在一起的。房内有两张床。   两人此时已经般高,苏琊挣了两下挣不开也就不挣了。原本苏琊以为自己不动,沈墨轲就会松开,但是没想到沈墨轲竟然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炽热的气息均匀的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苏琊笑骂了两句打算将沈墨轲推开。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就维持着推着沈墨轲胳膊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伏魔大会的主旋律虽为伏魔,但是并不代表伏魔大会的准备会议也要让弟子们对着魔物杀杀杀、砍砍坎。   实际上试剑大会更像是为伏魔大会做的一次调查。看看这一届即将参加伏魔大会的各派弟子能力如何,是否能够完成封魔峡的伏魔大任,顺带让各派对别派的实力有一个较为客观的认识。所以褚聿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同苏沈两人说,这一次不过是来赏赏月、斗斗法。   弟子们比试在凌月谷的一处楼阁中举办。楼阁绕比武台而建,上下共两层,第一层中空为廊道,第二层为搭起的看台。除了主办少华之外其他各派随意落座。   褚聿是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了,所以他又是带着沈墨轲和苏琊踩着点到了比试场地。即使登上了阁楼,也在寻位置的路上慢悠悠的磨叽,等到在看台上转了两三趟才终于有一派的弟子看不下去了,给褚聿一行三人让了一个位置。   “故意的。”沈墨轲用眼神和苏琊“说”,“他不想听那少华长老在台上哔哔。”   苏琊没有回答,只不过弯了弯眼睛,颔首。   不知是因为褚聿做这事情做的多了有了经验,还是什么其他缘故。等他们一行三人落座,场上口中一直在说着“少年强,则派强”的少华长老只再说了两三句,便宣布了弟子比试的开始。   准备会议的弟子比试规则十分简单粗暴:若比武台上无人,则个各派弟子可以自由下场,选择指定门派或随机抽取门派,而后与被选中的他派弟子进行切磋。每派弟子只有一次比试机会也必须参与一次比试。   这番比试从巳时准时开始,在约莫酉时结束,依照参与比试的门派多少和弟子比试时间的长短有些许差异。但由于每派只有两名弟子赴会,所以时间也不是很长。且若遇到持续时间过长的切磋主办方会酌情调停,必定会控制酉时前结束。   “少华珑聪,请御琼山派道友指教。”   在一身少华校服的少年御剑从主座飞下时,场内就一片异样的喧哗。然而苏琊和沈墨轲却完全不知道为何他们会如此激动。   这也无怪他们,御琼山派一直以来都不参与除伏魔大会之外的修真界的其他活动,所以自然也不知少华派同届入门二十弟子珑聪在当今的修真界内已经与天骄划上了等号。   虚岁十六便达到筑基后期修为,且因这份天赋获得了本就是玄门世家的珑家赐予的法宝。虽然并不是少华派入门弟子之修为最高者,却是少华入门弟子中最受瞩目者。   毕竟入门二十弟子中结丹以上修为不过三者,筑基后期修为也只有两人。而珑聪是上述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其他任一弟子都要较他年长五岁以上。   御琼三人中沈墨轲和苏琊因在派内修炼自然不知道少华珑聪之名,褚聿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但是这虚岁十六筑基后期的修为……   且不论褚聿知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同两人讲明的。因为,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这场战斗,对于已经结丹修为的苏沈两人也不是十拿九稳。   苏琊与沈墨轲已经被褚聿下了禁制,这一场比试统共就只能够使用约莫有三次灵力暴击的灵力。   用三次灵力暴击来对战,对于结丹修为的凡修来说,简直是有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豪迈。这点灵力至多就是全力御剑飞行十五秒,或是架起五个阻挡攻击的结界,又或是十八次剑诀一式,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然而褚聿就是这样要求他的弟子的,除了毫不留情的下了禁制外,还要求两人取得必须取得胜利,不然回派更会有严惩。   “抽到了长签的是墨轲啊。”褚聿看着已经飞身下场的沈墨轲,抚了抚下巴道。   决定出场顺序无论是在哪一派都是掌教非常看重的事情,虽然这一次带出的弟子只有两名,但是面对不同修为和兵器的对手,派出的弟子不同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就如同田忌赛马的道理。   然而到了御琼山派这里就十分的随便了,褚聿在开场前让苏沈两人抽了签,并约定好了若是挑战者左脚先着地便是长签,右脚便是短签。   恰才珑聪是左脚先着地的,所以便是沈墨轲去了。   褚聿和苏琊在台上悠闲地说着话,但原先看到珑聪时,在窃窃私语着的人却一下子都停下来了,全场刹那鸦雀无声——只因那出现在比武台上的人。   御剑的风将衣袂与青丝吹得高高的扬起,稚气未退却已经初露锋芒的青衫少年微笑,拱手道:“御琼山派千叶阁沈墨轲,请赐教。”   一片寂静。   阁上所有金丹以下修为者皆未看清他的身影,若不是知道非化神修为不具穿越空间之能,怕是以为他是凭空出现在场中。   结丹修为者虽能捕捉其身影,却也在暗自心惊——以那样的速度在场内御剑并急停究竟需要对体内运行灵气有多大的掌控力才得以完成?   而结丹修为以上者自然能够看出来沈墨轲在耍些什么把戏,然而却也忍不住被其夺去目光,毕竟能够参与比试的修仙者必定不过时年十八,这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少年啊。   “承让。”   表示比试开始的鸣金声还有几缕余音,场上便又响起了这样一句话。剑尚未出鞘、被剑柄指着后心窝的珑聪在收起了自己的剑后,也道:“承让。”   两人相互敬礼致敬的时间反而让人觉得比先前两人过招的那几式要长上许多。   交锋不过几式,但却让能够看清楚两者动作的人赞叹于沈墨轲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在鸣金声响起后,沈墨轲便如离弦的箭般冲出,拔剑、释放剑气。而反应过来珑聪手捏剑诀欲拔剑应对,然而沈墨轲一掌灵力推出阻碍了珑聪的动作,而后身影一晃便到了珑聪身后。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接着便是先前定格在众人眼前的画面。   沈墨轲是一步步走上看台的,所有的弟子都不自觉的给他让开了路。虽说阁楼本身就已经足够宽敞,但原先站立着的弟子也都退到了阁楼边。   入座前,沈墨轲微微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在一刹那所有偷偷盯着他们的视线全部都收了回去。   “墨轲,”褚聿一个错身,挡住了沈墨轲接下来朝苏琊挤眉弄眼邀功炫耀的视线,微笑着朝沈墨轲道,“为师突然想起来有一物忘在了房内,墨轲你去替为师取来吧。”   闻言,沈墨轲的先前的笑意刹那凝固。他不相信褚聿没有看到他手腕上已经转黑了的腕带。那是褚聿下了禁制的腕带,只要是灵气使用到了三次暴击的程度就会自动锁定凡修体内的灵气。   褚聿这番问话显然是故意的……为了嘲讽他不顾后果使用灵气。只为了造一个威慑全场的效果。是的,沈墨轲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原因根本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掌教,您这是在开玩笑吧……”沈墨轲道。   褚聿没有说话,但是唇边的笑意不变。   “您一定是开玩笑的吧,对吧……”沈墨轲额角低下一滴冷汗,“掌教您看我若是走着去回来比试应当都结束了,根本没有机会仔细观摩其他道友斗法,这不是很……”   褚聿等到沈墨轲扯不出理由的时候,才说道:“你虽不是我座下徒儿,却也是我御琼中人。但我看你恰才的表现,显然是没有将御琼的训令放在心里。”   “我设的界限是整场比试结束,而并非是单单你的回合。后续若有使用灵力的需要你当如何?”   “况且若换是平常的你,使用十之九的灵力就能够达到制敌的目的。你多用的十分之一到了何处?”   沈墨轲被褚聿一阵痛批。褚聿此时说话时言笑晏晏,细长的眸子弯起的弧度甚是好看,但是话语中却丝毫不留情面,刺得沈墨轲遍体鳞伤。   “我不过问你如此做的原因。但修真者最忌讳的便是控制不住欲望,好好看比试,不然我就真让你走着回去。”   “……是。”   沈墨轲没有再反驳。他接受到了苏琊安慰的目光时,也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将视线放回了比武场上。的确,其实让沈墨轲自己评价自己,他也会说自己所采用的方法有很多瑕疵。原本在同样策略下,沈墨轲剩下的灵力应当还有十分之一。但是沈墨轲却舍弃了这十分之一,用这份灵力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比打败珑聪所需要的速度更快。   所以即使是被褚聿训斥了,沈墨轲也并没有觉得后悔。这让他被褚聿痛批的十分之一,就是为了要达到他的目的。   沈墨轲的目的其实很明显,且他想要的效果也完全达到了——那就是威慑。在那之后,没有敢在肆无忌惮的把目光放在御琼山派,或者更准确的说,苏琊身上了。   沈墨轲从小就知道苏琊生的漂亮,即便是有家教的自己也需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忍住不去一个劲儿的瞧他,稍稍长大后,和苏琊一起入了御琼山派,因入派之后各种杂事不断,也没有什么时间让他人有空余盯着苏琊。   一晃九年,沈墨轲都快忘了还会有人盯着苏琊看这茬儿!不知是在一起耳鬓厮磨了这么些日子,沈墨轲在看到别人这样看苏琊,居然完全不是七岁时,单单觉得那些人没教养的心情。   那些视线不断的落在苏琊身上的时候,沈墨轲竟是压抑不住内心里不断腾起的烦躁和愤怒。那时他真的想把苏琊藏起来。然而他做不到。所以他就只能用这个方法,让那些人把眼睛都收起来!   “御琼山派洗兵阁苏琊,请灵剑山庄杜子吟道友赐教。”   原本在苏琊一步步走上比武台时,在楼阁中就不断的有窃窃私语和一些略带娇羞的笑声。   但当苏琊报出自己的出身之时,全场居然响起了齐齐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组比试。   苏琊在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便到了阁楼下的统计处,在看清楚最后那未比试之人名讳后,便上了场。   苏琊也是没有想到沈墨轲给予的威慑力竟然那么强。沈墨轲是前十场比试出场的。在沈墨轲一番毫不收敛的威慑之下,此后竟然真的没有人再求御琼山派的切磋。   经过了八十多组,众人不知是不愿想起,还是真的遗忘了御琼山派还有另一名弟子存在。褚聿不让他们主动挑战,于是苏琊竟然真的被放到了最后。   苏琊的语音刚落,便有一名二八年纪的女孩御剑从楼阁上飞下。全然没有害怕的模样。想来灵剑山庄也有不许主动挑战的规矩吧。   女子挽着利落的发,御剑时发因风而动,水蓝色的衣襟随着风飞舞。女子飞到苏琊跟前十米处,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落下。女子虽然不过筑基中期的修为却有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杜子吟拱手,用着场中第一次出现的女声道,“请苏道友赐教。”   苏琊回礼,完全不惊讶女子的气势。   灵剑山庄是数十年前兴起的门派,主修剑道,其实力在修真界内虽算不上顶尖,但亦有一席之地。然即使如此,灵剑山庄却也是颇有名声。而且灵剑山庄的庄主杜随冶出身于御琼山派洗兵阁。按照辈分来说,与褚聿同门同期的杜随冶,苏琊还要唤她一声杜师叔。   眼下的这场比试,苏琊并不打算用灵气,他手动抽出了惊鲵。杜子吟有些微微讶异,但亦是没有用剑诀驭剑。   这样的举动让场内观看着这最后一场比试的人无不惊讶万分。两人竟然打算只较量剑法!这可是凡修比试之地,并不是武林联盟!   然而,两人却不为所动。苏琊与杜子吟摆出了完全不同的起手式。苏琊守、杜子吟攻,再次与挑战之习俗相悖。   在鸣金声响起后,杜子吟果真率先出手。女子脚下仿佛生风、她闪着冰蓝色剑光的剑携着剑风如灵蛇般刺出。用手握住而劈下的剑,竟然比先前场上由着剑诀操纵的剑势更加凌厉。   苏琊的脚步微动,手中的剑顺势格挡。场上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场面之激烈让看台上不少人有种仿佛置身于江湖之中的错觉。如今天下剑修不少,但是有多少人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比试,不用剑诀,不用灵气,单比剑法!   杜子吟的灵剑隔空劈下,却被苏琊手中那通体幽黑的剑阻挡。   先前都是苏琊的剑将杜子吟的剑上弹开,这是第一次真正的两兵相接。兵器竟然发出了呜呜的鸣声。而后,杜子吟率先撤剑。   难以置信。杜子吟在收回剑招的时候脑内只有这一个想法。与先前招式中短暂接触不同,在恰才,杜子吟肯定,她在力道上并没有输苏琊一分,是剑自己弹开的,且苏琊的灵剑上并无半分灵气。   然而,场上的情势却并不允许杜子吟多想,她不过走神一瞬,苏琊的剑就袭到了她的眼前。   但杜子吟不愧是杜随冶的养女,她在刹那间腰若无骨般向后弯去,手中被弹开的冰雨顺势抵在地上成为了着力点。   而后杜子吟的左腿向上踢去,竟是要踢苏琊的右手。   苏琊的表情不变,只是眼眸中闪过了一抹赞叹的光。其实要破杜子吟这攻势相当容易,只需将她的腿斩断就好。   若是在真正的实战中,苏琊定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但是如今只切磋。且又是两派掌教有深交的情况下,苏琊却只能放弃这段进攻。   脚步轻踏,苏琊放弃了这一段攻势。   不过杜子吟在剑招方面始终还是不敌苏琊,在一刻钟之后。   苏琊收起了停留在杜子吟眉间的剑,拱手道:“承让。”   “多谢苏道友手下留情。”输了眼前一阵,杜子吟却丝毫不躁,行礼的动作亦干脆利落,“若是苏道友日后得空,请到灵剑山庄一坐。”   “他日换个场地。”苏琊笑,“或是等道友有了自己的剑后,再比过。”   杜子吟怔愣了一瞬,颔首,又道了一次,“承让。”   当苏琊走上看台,看见沈墨轲站在楼梯上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   青衣的少年不苟言笑,又大又圆的双眼此时居然也颇具气势。原本随着苏琊的身影跟上来的视线,在触碰到沈墨轲目光的一瞬就都收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苏琊笑,虽然已经知道了沈墨轲的用意,但还是故意的问出了声。   沈墨轲嘴唇动了动,变换了四个轻微的角度,他道:“明知故问”。   苏琊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容貌有着吸引周遭视线的能力,他也早已适应了那些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些指指点点早就对他构不成什么困扰。   虽在御琼山派上修行的日子中已经逐渐遗忘了这种感觉,但是倏地又捡了回来他也驾轻就熟。但是某人就不一定了,不知为何看着沈墨轲如此在意的样子,苏琊觉得甚是欢喜,眼中的笑意深到了眼底。   待两人回到位置上时,少华的长老已经在比武台上开始了致辞。话大多是围绕着自古英雄出少年之类的云云。   而后不过多时,便开始请各派弟子下场领三年后进入封魔谷的“入谷印”。   先是主办少华,少华派出了两名弟子。随后的门派也同样如此。   看来领入谷印需要门派的两名弟子同时在场啊。   沈墨轲一看这样的情形,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里乐开了花。其他派的弟子都是从阁上直接御剑而下,他已经没有灵气可用,若是也是要御剑的话……   “御琼山派。”   苏琊和沈墨轲同时站了起来。沈墨轲费尽了力气才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的太过明显。   ——自然是一分灵气没用的苏琊带他。   惊鲵出鞘,苏琊跃于剑上。手一提便将沈墨轲拉上了剑。   全场的目光又一次的集中于一点。   御剑,灵气催起的风猎猎。   两人同御一剑这样的场景本在修真界内就甚是少见,更何况在剑上的两人在恰才的比试中可算是大出风头。   自两人跃于剑上起,至落于比武台上,全场的目光都没有移开半分。   饶是苏琊自小受了那么多惊羡的目光,此次居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待他反观沈墨轲,却发现沈墨轲此时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   眼睛里闪着的光就像是当年在天南书院中拔得了蹴鞠头筹一般。   这一次御琼山派可谓是大出风头,一时之间名望又达到了所有仙家派别中的顶点。许多门派的掌门都在摩拳擦掌,想要在短暂休憩后的晚宴里和御琼山派这名声无二的御琼山派掌教和两位少年英才结交。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褚聿竟然在晚宴开始之前,带着两个弟子,借口派内有急事,跑了。   临川三月,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   苏琊和沈墨轲根本没有想到褚聿会带他们来这儿。当时,两人离开少华的时候,褚聿没有告诉他们原因,只是带他们走。而当他们三人到了临川的时候,苏沈两人才被告知,这是为了犒赏他们,带他们来牡丹花会玩玩儿,休整一天,后日就走。   而当两个少年问起少华晚宴的时候,褚聿只是云淡风轻的两个字:“翘了”。   褚聿很是无所畏惧,但是苏琊和沈墨轲却胆战心惊。不过,爽了所有仙家的约固然可怕,忤逆褚聿更可怕。   褚聿甩了一小包银子在两人面前:“拿去玩吧。”   苏沈两人面面相觑,褚聿扬了扬眉,薄唇微启,明明是这样关爱的话语,苏沈两人却总觉得有些弦外之音。苏琊受了褚聿一年的教导,沈墨轲受了褚聿两天的荼毒,他们也算了解了褚聿用心教导弟子时的风格。这突如其来、如沐春风的话语让他们感觉非常的微妙,且难以置信。   “不去么?”褚聿又问道。面对着褚聿笑意盈盈的双眸,苏琊和沈墨轲本着不拿白不拿,不玩白不玩的心态,连忙拿了褚聿给的钱,脚底抹油迅速撤离。   反正褚聿挖的坑,他们是一定避不开、一定要跳的,现在跳、以后跳,什么时候跳也都是褚聿算好的。那么既然褚聿让他们玩儿,他们还是放开了玩比较好。   苏沈两人对于当时要不要逛牡丹花会,也只是怵于褚聿的态度而已。现在放开了,两个人别提有多高兴了。毕竟他们两人年岁不过十七。先前在御琼山派耽于修炼,一是因为那是他们的所思所求,二则是……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机会下山。   沈墨轲还好,毕竟千叶救人不能只看书本内容,温听叙温阁主还是会偶尔带沈墨轲下山行医,但苏琊的洗兵训练基本都是在派中完成的。虽然两人都各自随着师尊下山历练过数次,但是那都是有着师兄师弟的情况,而且也都是任务。这一次应当算是两人在拜入山派十年来,首次,在派外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们先去哪儿玩儿?”沈墨轲兴奋地问道。他在天南的时候就是第一爱玩儿的主,虽然在御琼为了修行收敛了不少,但是真的要放开来,他能放的比谁都开。   “不知道。”苏琊摇头。   不说在御琼山派修行的时候,原本苏琊在天南时就不多具有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纵是有,他也会帮苏家多做些事情,再有也在书房中度过。毕竟苏家不仅给了他一命,还待他如此好,纵使是家中的婶婶叔叔要求他出去玩,他也不好意思。说到底,他不是真正的苏家人。   “那么便随便走走看吧。”沈墨轲不待苏琊反应,不由分说的就牵起了苏琊的手。   两个明明已经十七岁的少年,到了临川牡丹花会的游市上却东张西望,好像是结伴同游的垂髫孩儿。   沈墨轲向来都是爱玩的,临川的花会虽然和中州的不大一样,但是有不少玩意儿是相同的。他带着苏琊从街东头玩到街西头,从街北边吃到街南边。褚聿给的钱不多,两人也早就开始辟谷,在这里吃东西也就是尝尝鲜,什么东西都两人和买一小份,分着吃。   苏琊的样貌自然是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此时苏琊已是十七岁,正是男孩儿抽条长高的年纪,模样也真正的开始具有了其原本应该有的风采。沈墨轲早就看惯了,也习惯了。但是一码归一码,在这个时候,他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苏琊。   于是沈墨轲便买了两个恶鬼罗刹的面具,最后一次使用了苏琊的美貌,让小摊摊主买一送一。这也是没办法,褚聿给的钱实在有限。   就这样,两个人在临川牡丹花会上走着闹着,说着笑着。那个时候尚是年少,有着不少的精力,玩到了游人开始变得稀少的时候,也丝毫不觉得疲累。不过街市也就那么大,再兴奋,来回逛几次也就是那样了。   两人最终走到了河边,兜里也只剩下了几个铜板。而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在这条河中漂浮着河灯。不知道是因为河灯只是这花会中的点缀,还是因为夜已深,河灯都已经随波逐流飘向了远方,河灯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盏。   “我们放河灯吧。”沈墨轲对苏琊道。   苏琊是第一次这样在外面游玩,早就被无数的新奇玩意儿迷了眼,沈墨轲说什么就是什么,沈墨轲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或许因为一下子接收的信息量太多了,苏琊脑中什么都没有剩下,只记住了沈墨轲同自己说话时扬起的眉角和荡满了笑意的琥珀色双眸。   此时苏琊正靠在桥的石柱上休息,一下子听到沈墨轲的话还没有缓过神来,沈墨轲就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放河灯!”苏琊记得沈墨轲那时回头大声的对自己喊道,“在这里等我!”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往事竟然历历在目,每一分细节都像昨日才发生,而不是,过了四十年。   沈墨轲望着眼前又冲到河岸边的一盏河灯,随着波流一下一下的撞着河岸,又是一盏搁浅的河灯。沈墨轲忍不住微微一笑,伸出手也像恰才苏琊那样将河灯送回了河中央。   然而沈墨轲推出的河灯,还来不及流走就被一道剑气斩裂。同样的,沈墨轲唇边不自觉弯起的弧度还没有在嘴角留存,就霎时间失去了温度。   灵剑出鞘。   惊鲵沈墨轲已经归还给了原主苏琊,虽然苏琊说是不必,但在沈墨轲的执意下,苏琊还是留下了。现在沈墨轲所使用的,是和杜子吟借的一把普通的剑。品质自然是上好,但作为一把灵剑,它的“灵”却极为平庸,也只是能够随便使使罢了。   恰才的剑气来得突然。沈墨轲没有来得及手动控剑,只能用体内稀薄的灵气捏了六道剑诀,挡下了方才那悄无声息出现,却有着致命杀机的剑意。   这六道剑诀一下子就将沈墨轲体内的灵气抽走了大半,沈墨轲顿觉体内空虚,但是他一分精力都不敢分出去。   他的神识虽然因为恰才的事情有些疲惫,但是绝不可能将四个能够操纵御琼山派洗兵阁入门剑法的凡修忽略。虽说气息不可隐蔽,但是有一种丹药是可以让人短时间内达到绝息。只是这绝息丹炼制的材料极难收集,炼制的成功率也极低,且若不是极品对于凡修的灵脉还具有一定的损伤。   绝息丹是御琼山派独门丹药,现存于世的极品绝息丹都是出自他手,仅有三枚,而那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千叶阁主虽然修为不错,但是让沈墨轲客观评价,以他的水平还造不出极品的绝息丹,有时就连上品也要看天意。   现在的这五名弟子,用平庸的灵剑就能够将蓄谋已久的第一招打回去。虽然这其中也有沈墨轲对于洗兵剑意的理解非同常人的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显然这偷袭他的家伙修为不算高深。   不然这以多打少、以弱打强的剑行阵,以现在沈墨轲体内的灵气,再如何理解清楚剑阵的要义,阵首第一招他就会被打伤。   明明已经是提前准备。这些凡修的失败,终究还是急功近利,修行不够。   沈墨轲在接下第一式后,便开始手握剑柄,靠力量来击退袭来的灵剑了。也是亏得他对于洗兵剑阵的理解,在闭关二十年间,在褚聿的教导下独步天下,不然有人能单凭简单的剑术就将御琼山派的剑阵抵挡一二这件事情传出去,御琼山派如何当得起天下第一之名。   其实沈墨轲也是迫于无奈,因为禁制的缘故,沈墨轲体内不仅灵气的储量稀少,连灵气的回流也比常人慢上许多。他现在只希望,熟悉自己灵息的苏琊在察觉到异常时,能够及时赶到。   沈墨轲也知道的清楚,这里所谓的及时,若不是瞬息,他也是必死无疑。现在的他也只能勉力支撑这样一瞬。   而就是这一刹间。   上一秒,四个凡修同时袭来的剑气被沈墨轲挡了回去,反弹出去的剑气将桥洞下的河灯都斩了个粉碎。桥洞下一片昏暗。   眨眼间来回数招。   下一刻,四把悬空的灵剑坠入河中。此时,整一条河流上的河灯、画舫上、街边的灯火竟都熄灭了。原本被烛火点亮,承载着希望的河流,现在一片黑暗,死气沉沉。   不过即使攻击未停止,沈墨轲的力气也都已经被抽空了,他的剑拄在地上,却也没有缓和他向前栽倒的态势。眼见就要栽入河中,沈墨轲却再没有动弹的力气。他的力气早就透支了,而当感受到那人已经到来的时候,浑身勉力支撑的气力也全部消失了。   沈墨轲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气息沈墨轲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他会到的。   沈墨轲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已经脱力了,他此刻竟然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前也是一片迷蒙。   但是那人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没有杀他们。”苏琊道。   沈墨轲轻轻的点了点头,手指勾了勾苏琊的衣袖。   “走。”沈墨轲这才从口中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他们的行程和身份是严格保密的,而他们出游时也并未露出什么马脚。按照苏琊所说,他们也未携带会引发御琼山派追踪的惊鲵,池海凡没有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而且显然今日袭击他们的这些人早有预谋,沈墨轲的行踪定是有人泄露了出去。剑行阵只是为了抓住他的第一式,肯定还有后手。此地不宜久留。   “好。”   透支的体力已经让沈墨轲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听不出来苏琊的语气是如何,是担忧吗?急躁吗?还是其他的什么,沈墨轲听不清楚。   苏琊的语气也的确毫无异常,就像他平时同沈墨轲说话的那样温柔。   但是被他拥着的沈墨轲没有看到,此刻苏琊那一双黑色的瞳中,闪烁着与他说话语气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和冰冷,像是能将人拽入无尽深渊的黑洞。   金承言是御琼山派在池海凡出任掌教之后,招收的第一批修士,拜入衍周后不过十年就完成结丹,颇受池海凡器重。因家中有些门路,所以金承言在结丹后就被池海凡派往了江州管事。   金承言也知道池海凡派他到江州的用意。自从十三年前,罪人沈墨轲叛逃出派后,灵剑山庄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和御琼山派的交往冷淡了不少。   虽然有灵剑山庄庄主杜随冶,先前和罪人沈墨轲有着不错交情的原因在其中,但是十三年前罪人沈墨轲做的恶,也将不少灵剑山庄的弟子给害死了。金承言也是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想要保沈墨轲,疏远现在如日中天的御琼山派。   近期,派内又传出罪人沈墨轲杀害御琼山派弟子的消息。但是,罪人沈墨轲在犯事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金承言自然收到了池海凡要紧盯灵剑山庄的消息。但他真的毫无头绪。   不要看灵剑山庄规模和实力都无法与御琼山派相比,但却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且灵剑山庄又行事谨慎,金承言派人紧盯了十五日,竟然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正在金承言怀疑是不是罪人沈墨轲逃到了别的地方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无法追寻的传信告诉他。   “你想要的人会去瑶台祭。”   金承言将信将疑,但他也抱着撞运气的心态去了。   果然没有找到。   不过,金承言也不觉得意外,罪人沈墨轲都能躲过御琼山派的追查十三年,这隐蔽功夫自然是相当了得的。   但后来,金承言正打算放弃之时,又收到了一则传讯,“往往最引人注目的,最不会引起警觉”。而这时,金承言恰巧就看见了在桥头发生的小郡主寻亲一事。   金承言拜的是衍周,自然对阵法甚是熟悉,灵石的追踪没有出鞘的惊鲵和沈墨轲的灵气,就无法发挥作用。但是金承言却也可以设法找到沈墨轲,只要罪人沈墨轲在符阵的方圆一里之内。   收到传讯后,金承言将信将疑的实验了一下,竟然发现那果真是罪人沈墨轲。金承言知道机会难得,所以他更要一击中的。然而他的埋伏却被沈墨轲打了回来,而金承言原本计划好的乘胜追击或者是加兵派员都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   他只来得及做一次攻击。   然后沈墨轲就消失了,凭空消失了,找不到一点踪迹。   “该死。我真该死。”金承言将自己锁在房间中自省。   今日本来有剿灭罪人,立下功劳的大好机会,但是他却生生的给放过了。而且他虽然是得到了第二条讯息才找到的沈墨轲,但是两条信息之间的时间隔得极远。若是告诉师尊,师尊池海凡绝对会痛斥他为何不早报,还会对他生疑。   本以为能抓到罪人沈墨轲,折损几个虾兵蟹将没什么,师尊问起来也不会怪罪。但是,金承言万万没想到,他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行动竟然失败了。而且这一次不仅派出去的几个手下昏迷不醒,还赔进去了不少灵丹,除了沈墨轲确实在江州之外什么信息也没有找出来。师尊必定会怪罪。   金承言敲敲自己的脑袋,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定要想出一个既不会得罪师尊,又能够保全自己的说法来。   “怎么会呢。你做的很好。”凭空出现在房中的声音,声线悦耳明朗,但金承言却被这声音吓得全身僵硬,还有那一只亲昵的拍着他肩膀的手。   这是他的房间,生性多疑的金承言给房内下了许多禁制,但是此人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此处。他是如何进来的?金承言不敢想象。因为他的这房间,怕是掌教池海凡都不可能毫无动静的进来。   金承言的身体僵硬如死尸,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都填满了恐惧,金承言根本不敢回头。   但那人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眼前。金承言不敢动弹,但是他的眼珠紧紧的追随着这位突然出现在他房内的罗刹。   先是有着潘云纹路的袖口,然后是玄色的衣袖、衣袍,金承言看不清楚此人的面孔,直到他坐下来,坐在灯前,那令人心生恐惧的恶鬼面具出现在了金承言眼中。   然而,金承言却觉得这只恶鬼面具应当是此人身上最温柔的部分了。他的气息,他的行动,他的声音和黑如深渊的双眸,都给予了金承言无限的恐惧。此人身上的每一寸,甚至周身空气,金承言都能够清楚感觉到,是来自于地狱。   此人是罗刹、是厉鬼、是制定阿鼻地狱规则的地狱主君。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面具道。   “什、什么。”金承言颤抖着声道。   “谢谢你让他对修为这件事变得在意起来,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劝他。”面具的十指交叉叠在胸前,整以闲暇的看着这个御琼山派掌教的爱徒。   “什、什么。”金承言的词库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一个词语。可他牙齿战战,就连这唯一的词语,都说的口齿不清。   “有道是送佛送到西。对于御琼山派,我还有些事情想要做,不如你就一次性帮我把事情都办好了吧。”面具望着眼中已经渐渐开始失去情绪的金承言微笑,打了个响指。   只一刹,金承言浑身所有的经络、血脉凸起,满脸满身遍布起了青筋,眼中的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金承言难以抑制自己的行为,他仰天怒吼。   殊不知,他的这个动作更让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凸出,全身血管不断的蠕动,像一条条长长的有着无数分支的虫,样貌骇人,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金承言体内钻出。   不过,下一秒金承言就恢复了平静。他身体各处正常好像恰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面具将猩红的恶鬼面具摘了下来,其下是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容颜。   金承言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在此人的面前以头抵地跪倒在他的身前:“候君上教令。”   雨落芭蕉,窗透初晓。   沈墨轲从睡梦中醒来时,便听见的是窗外零落在石阶上的雨声。而自己不过刚刚睁开眼,苏琊的脸就进入了眼帘。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黑色的眸子中担忧且关切的目光,让沈墨轲感到时光似乎又有些错位。   “你醒了。”苏琊安心似的叹道,沈墨轲看着他的模样,就知道苏琊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夜。   沈墨轲刚刚抖了抖嘴唇,一字未说,就又听见苏琊道:“放心,一切安好。灵剑山庄、墨辙都没有任何异常。”   “至于我们是如何被人发现的,想来你也不会让我去找他们调查。”苏琊冲沈墨轲笑了笑,满是宽慰的、让沈墨轲安心的语调,“没人知道我们后来去了哪里。不过,我也留下了其他迷惑的线索。绝对不会给灵剑山庄添麻烦。”   苏琊一直都知道沈墨轲想要知道些什么,沈墨轲点点头,苏琊做事,他也向来放心。   沈墨轲笑着回答道:“好。”   边听苏琊说着,沈墨轲边体察了一下体内的灵气,在“睡眠”的帮助下,体内的灵气已经补充了大半。这么久了,沈墨轲才又再一次感觉到了灵力不足的无助。   先前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在与墨辙同住的时候,沈墨轲也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十三年来,在每一步前他要算五步,这样走来也算是相安无事。但是,这一次,虽然沈墨轲知道,其中的原因自然也有着行踪走漏的意外,却也是无法抑制的感觉到了一丝后怕。   若是苏琊来不及救他呢?难道因为自己体内这本可设法抑制的禁制,自己因觉得对于往事改变无益,不必去争,就又使得他们天人两隔么?   沈墨轲眼中的一瞬愧疚和迟疑没有逃过苏琊的眼睛。但苏琊还来不及对这个话题做些文章,就被沈墨轲调换了话头。   “再过十几日,就是中秋了。”沈墨轲望着窗外,这场突如其来、和时节的雨让他想起了一些被遗忘了的事,他转过头去看着有些怔愣的苏琊,“去墨辙府上,一起过中秋吧。”   然而,沈墨轲却没有立即听到苏琊的回答。   沈墨轲没有奇于苏琊的怔愣,想来这个邀约也的确唐突了些。   中秋二字为何意?即便御琼山派上从不过佳节。沈墨轲也不会忘记中秋的意味。沈墨轲相信苏琊也不会。   面对着苏琊的无言,沈墨轲有些不好意思的屈起另一只没被苏琊握着的手,用手指刮了刮鼻子。粗糙的纱布让沈墨轲找回了一些现实的感觉。   但还不待沈墨轲再组织语言。   苏琊忽的倾身向前,捉住了沈墨轲的手,压到了身侧。从沈墨轲的角度看去,苏琊的下颌的曲线姣好若寒天玉石,气息却偏偏炽热如阳,一吻就如此印在了额头。   “一言为定。”沈墨轲听见苏琊道,但是那声音已经仿若来自天外。 第6章 中秋   商州沈府,是商州之名园也。除其为沈知州之府邸外,更为众人所津津乐道的,是其由沈夫人设计督建,有着一步一景,景色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   有幸得以访沈府者,无不交口称赞,叹三生有幸。   中秋前日。   沈墨辙出门访友数日方归,一回到家就受到了沈府的举家欢迎。   “爷爷,您终于回来啦!”沈瑛奈扑到了沈墨辙身上。虽然沈瑛奈并没有专心致志的和沈墨辙拥抱,而是一个劲儿的朝沈墨辙身后看去。   沈家大儿媳沈白氏注意到了,问:“瑛奈,在看什么呢?”   “爷爷。”沈瑛奈拉着沈墨辙的手,指着站在沈墨辙身后不远处的沈墨轲和苏琊问道,“他们是谁?”   不待沈墨辙回答,沈瑛奈的问题又紧接而来,她拽着沈墨辙的手,狠命的摇晃:“爷爷,长宁呢?长宁被爷爷你落在后面了吗?”   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此刻沈瑛奈说话奶声奶气的,根本看不出来她寻常混世魔王的模样。   但是就是沈瑛奈的这几句话,却让沈墨轲心里不住泛起了一阵杂糅了辛酸、愧疚和感动的复杂情绪,多种滋味一齐涌上,五味杂陈。   沈墨轲这一次从灵剑山庄归来,由于苏琊的坚持,他没有再在容貌上做任何乔装。   不过为了避嫌,他还是带上了面纱。毕竟现在的他和墨辙年轻时太过相像,沈家人见到了难免会解释不清   带面纱……虽然娘气了点,但还是比戴有面纱斗笠“初访”要礼貌多了。   沈墨轲在这里正心情复杂的时候,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沈墨轲微微的偏过头去看,却发现是苏琊在一旁抬着眼瞧他。   恰才萦绕在沈墨轲心头的多种情绪,竟一下子都被清了个干净。感伤还未下心头,小心思被发现的害羞和尴尬就“蹭”的一下腾上了眉头。   当初借用长宁名字的用意,沈墨轲一是为了缅怀故人,二是祈愿未来。长宁,长宁,若是这个名字陪伴自己结束一生,沈墨轲曾经也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是,沈墨轲真的没有想过苏琊能够回来。而且,还会随着他到他曾经用他的名字生活过的地方。虽然也是他自己邀请的……   沈墨轲真是觉得太尴尬了。多少年他没有像现在这样,羞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且……而且,苏琊还那样笑。   苏琊的笑,向来都是笑不露齿、温暖却依然彬彬有礼的。但是这时的苏琊笑得露出了贝齿,弯起的眼睛中笑意让沈墨轲根本就不敢看。沈墨轲的红晕只一刹就烧到耳朵上,甚至连额头都有些红了。   “咳。”沈墨轲轻咳,甩了甩被苏琊扯着的袖子。   “这是爷爷在路上认识的好友,受邀来府上过中秋的。沈轲沈公子和苏琊苏公子。”沈墨辙向在身后站着的苏琊和沈墨轲摆手介绍道,再回过头来沈墨辙却发现夫人、儿媳、儿子、瑛奈……堂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墨辙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场面。苏琊的样貌毕竟实在是好看的过分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让沈墨轲劝苏琊带上斗笠。不然若是一开始就让众人见到,大抵,是没有人会认真听他说话了。   这不,一介绍,苏琊摘下斗笠,一行礼……沈墨辙回头看去,却发现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苏琊不是在行礼,而是在笑。先前一直被斗笠投下的阴影遮挡着的面孔,因为一个开怀的、扬起头颅的笑,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饶是见惯了世间美丑,又和苏琊朝夕相对了这么些时日的沈墨辙也被惊艳了一瞬。   沈夫人是除沈墨辙之外,最快回过神来的:“老爷,不……介绍一下?”   沈墨辙闻言又清了清嗓子,也不管他刚才是不是已经介绍过了,又再一次的向众人道,“沈轲沈公子,苏琊苏公子。”   沈夫人的话还有沈墨辙的轻咳终于将众人的神给唤回来了。沈府众人也不愧是教养极好的,神色也再无异常。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众人念沈墨辙一行人车马劳顿应当早些歇息,很快的就散了。而沈墨轲和苏琊也被免了一切礼数,被安排在了相邻的两间客房之中。   中秋家宴本就是及其盛大的宴会。在沈墨辙出行前,沈府就已经开始了准备。   沈府上下对于奢靡之事向来视之糟粕,所以中秋家宴也办的极有特色,无歌舞升平,而是家中之人轮番上阵演绎才华。丹青描画,吟诗作赋,抚琴鼓瑟,也是好生有才,好生热闹。   沈府家宴在先前从未有过外人与会,不过在先两年家主沈墨辙邀请郎中长宁列席,今年更是有两位客人。沈家一向清净,接连三年家主沈墨辙都请了客人到来,对于沈家人来说,也是十分幸乐之事。   除了沈瑛奈。   沈瑛奈大约是沈府今年中秋家宴上最不开心的一个人了。纵使她在家宴上书写的“团圆”二字引起了满堂喝彩,但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这两个字是她准备写给长宁看的。为此她还提早了一个月就瞒着长宁练习。而且,这一次的家宴……   沈瑛奈气鼓鼓的横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苏琊和沈轲。   先前两年的中秋家宴上虽然长宁都有列席,但是那个时候沈瑛奈还没有对长宁“青眼有加”。而以前的长宁也是低调的紧,虽然总是能够献上让人惊艳的好字。但在那个时候,沈瑛奈觉得也就是那样了。她期待的一直都是叔叔华丽帅气的剑舞,写字什么的沈瑛奈根本看不上眼。   然而今年却大不一样了,沈瑛奈不仅自己为家宴练了个把月的字,还死缠烂打的要求娘亲将她的席位单独分出来,不再和爹娘同席。   众人都在打趣说,瑛奈长大了,想要独立了,但是沈瑛奈自己却知道的清楚,分席是因为这样沈家年纪最小的她肯定是列在尾席。按照往年的经验,要不是坐在长宁旁边,要不就是坐在长宁对面。对于现在的沈瑛奈来说,当然是坐在哪儿都好。   沈瑛奈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但是事不从人愿,长宁没有能够参加家宴。代替了长宁的位置的,是这两个家伙,沈瑛奈想到这又忍不住横了一眼沈轲和苏琊。   娘炮和……娘炮!!   沈墨轲能够接收到沈瑛奈从旁边一次又一次射来的灼灼视线。心中暗道糟糕。   他对于沈瑛奈的性子可是熟悉的紧,知道如果再不威慑一下沈瑛奈,她待会儿或许可能会干出喝水喷他一脸的那种,让人不得发作却又十分恶心的恶作剧。毕竟沈瑛奈活脱脱的是他小时候的翻版,只不过是换了个性别。   而且沈墨轲还知道,这个威慑还不能是带有挑衅意味的威慑,像是技压一筹、绝顶才华那样子的,沈瑛奈只会想出更多的恶作剧。因为她是小孩儿,没人能和她计较。沈瑛奈知道的清楚,沈墨轲知道的更清楚,毕竟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沈墨轲不想多惹麻烦。   因此,这个时候,只能……   沈墨轲朝坐席旁边的苏琊微微倾身,小声道:“苏琊。”   ……只能以常人无法以自身之力达到高度之事来迎击了。   苏琊像是一心一意的欣赏着沈二公子翻飞着的剑,听到沈墨轲轻唤才回头:“嗯?”但沈墨轲瞧着苏琊眼里的笑意就知道,他等着他的“传唤”已经很久了。   沈瑛奈的视线如此不加掩饰,而且目标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沈墨轲感觉到了,苏琊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可是苏琊就是装着没看到,沈墨轲也只能明明知道苏琊肚子里有只小鬼,还要亲手把小鬼放出来。   沈墨轲小声道:“苏琊,你朝沈瑛奈笑一下。”   然后不待苏琊回答,沈墨轲又补充道:“要真诚的,能够迷倒她的那种笑。”   苏琊也很快回道,不过脸上竟然是一副不解的神色:“嗯?为何?”   好一个扮猪吃老虎,沈墨轲腹诽,但情况特殊,话不可多说,他只能道:“不过是随意的一笑罢了,做什么要原因。”   不料苏琊却如此道:“因为我只对你有真诚的笑。”   闻言沈墨轲微惊,他一时半会竟不知苏琊这句话中有几分调笑几分真心。不过沈墨轲却也没有过多的时间仔细思考。   苏琊冲沈墨轲眨了眨眼睛:“不过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墨轲欣喜,却不形于色,淡定道:“嗯?”   “过来一点。”苏琊朝沈墨轲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   沈墨轲靠近了去。   “再过来一些。”   沈墨轲心生疑惑,又将信将疑的移了移身子,却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   没想到苏琊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在沈墨轲的耳垂上轻啄了一下。火烧红云。沈墨轲惊得连忙后退。   苏琊却老神在在,佁然不动,倚在桌上瞧他。   沈墨轲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以前比较主动的人明明是他,苏琊是那么的腼腆害羞。没想到,没想到!从不流氓的人,流氓起来,也是会让曾经的小流氓害羞的猝不及防。’   沈墨轲这一退,实属情之所至,实属害臊,实属不能接受苏琊明目张胆送来的亲昵,没有来得及考虑当下的情形。然而沈墨轲这样一退,动作过大,撞到了桌子,发出了好大声响,大厅内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连正在舞剑的沈二公子都停了下来。   待到沈墨轲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座上沈夫人问及因由,沈墨轲一时尴尬竟然没有立即想出对策。然而在沈墨轲尚未行动之前,苏琊已经站起来一歉礼。   “如果你退的不那么狠,大家都会以为我们只是耳语了一句罢了。”苏琊用传音之法和沈墨轲说道,这是只有炼气灵气的沈墨轲不借助法阵无法用的法诀,“还是不够稳重啊,沈仙师。”   苏琊礼毕,话已传完。   沈墨轲还来不及品味苏琊的话,就又听到苏琊这样说道。   “轲兄素来颇好剑术,今日见沈将军飘逸身姿,不禁与苏某感慨。苏某便建言,让轲兄不妨与沈将军切磋切磋。轲兄大抵是觉得苏某所言不当,苏某在此向打断诸位雅兴之失,谢罪。”   闻言,沈墨轲大惊失色。   这个家伙!竟然还生气了!明明还有更加稳妥的说辞!而且本就是他苏琊自己要设的“局”,他给面子踩进去了,他生的哪门子的气?!   沈墨轲连忙站起来,想要赶紧的将苏琊引到他身上的锅甩出去。不料还是不及,沈二公子看向他的眼眸中已经燃起了战意。沈墨轲知道,这剑他不得不比了。   “望沈公子赐教!”沈二公子沈明钺道。   沈墨轲暗叹一口气,先前的打断已是对舞剑者的大不敬,此番若是再拒绝,那已经不是不敬一词能够概括的了。怕是以后他再想以沈轲之名登门都不行了。   沈墨轲只能回身拿剑,却发现苏琊已经将剑给他抛了过来。沈墨轲信手接下,却又是不懂了。苏琊这番笑眯眯的瞧着他的模样,笑意中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打趣和期许,又哪里像是生气了?   苏琊的情绪,沈墨轲自衬天底下应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但是这时沈墨轲忽然觉得这话他还是说的过于自满了些。   然而情况并不允许沈墨轲对此事再多做细想。沈墨轲朝沈明钺拱手行礼:“沈轲学艺不精,献丑了。”   灵剑出鞘,沈墨轲脚步轻点飞身越过台上,举剑朝沈明钺袭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沈墨轲举剑就攻,乍看之下颇为莽撞,沈明钺却眼睛一亮。这个沈轲虽然身上看上去处处是破绽,但是这处处又是为他而设的破绽。如此对手在战场上颇为少见,沈明钺很是兴奋。   两人你来我往,剑光于堂内纷飞。   沈明钺是战场杀伐之人,此刻正战意澎湃,但一招一式却极其冷静又极其果断,干脆利落却又是直接有效的狠辣。与之相对的,沈墨轲的剑意根本无从解析,像是一团迷雾,招式仿若行云流水,再是凶狠的剑招他都能挡拆或是截断,但却从不深攻,大有伺机等待一击而中的架势。   双方的功底都相当深厚,只是行剑的策略不同,一时竟也无所谓谁的胜机更大。只是谁人都知道,两人中的一方落败,差的定只是一个疏忽,一个可能微乎其微的疏忽。   忽的,一直不主动出击的沈墨轲一剑刺来。沈明钺奇于沈墨轲的直白,却也没有放弃这个可能制胜的机会。   而他果然赢了,一个失误让沈墨轲与他拆了不过几招,眨眼间就趋于落败。   经过恰才的一段比试,沈明钺知道沈墨轲的水平应当不止于此。沈明钺不明白沈墨轲我会忽然放水。   待看清楚了情势,沈明钺忽的冷汗就下来了。多年战场中他从未见过沈轲如此剑技精湛之人,一时之间入了迷,竟然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家宴上有着表演性质的切磋。若不是恰才沈轲忽的出手,露出了破绽引诱他向后退去,他原本的剑招,极其可能会把剑送到爹娘面前!   “承让。”沈墨轲朝沈明钺拱手。   沈明钺提剑朝沈墨轲行礼:“是明钺不敌沈轲兄。多谢轲兄。”   沈墨轲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不由得先喝了一杯酒压惊。   他有多少年没有遇到这样纯粹的战意了?虽说是沈明钺太过入迷,但是沈墨轲也不得不承认,他恰才那样做也是为了唤醒自己。他何尝不沉迷于方才的切磋呢?   沈墨轲虽出身千叶,但最终能得到褚聿真传。他虽无洗兵之名,已是洗兵之人。既然为洗兵之人怎能不痴战。只是沈墨轲懂得克制,而克制的经验也比沈明钺丰富罢了。   忽的沈墨轲感觉到苏琊敲了敲地板,像是叫他转过头去。当然苏琊也只能叫他,这样微小的动作除了他能感觉到外,还能有谁?   但是沈墨轲一想起来是谁将他推到台前,他就非常的不高兴。沈墨轲刻意地佯作没有感受到,但是苏琊却锲而不舍,每次敲两下,间隔同样的时间再敲两次。苏琊的耐性极好,沈墨轲也知道苏琊不达到目的绝不会罢休,但他还是不想理会。   然而,沈墨轲终于不胜其烦,回过头去,发现苏琊又在瞧着他笑。   “做什么。”沈墨轲道,也不倾身,也不动作,就悠闲的状似毫不在意的坐着。同苏琊说话也不出声,也不正视着他,只是斜睨,嘴唇翕动了几次。   “履行诺言。”苏琊道。   沈墨轲皱眉,经过恰才那一番他与沈明钺的比试,沈瑛奈那灼灼视线已经收了回去。他已经给沈瑛奈展现了足以让她钦佩的实力,也不必再担心会对他做什么恶作剧了。   “不必了。”沈墨轲冷淡地回道。   “我都拿了谢礼了,怎么可以不履约呢?”苏琊道,语气中的玩味让沈墨轲心里不由得响起了警钟:切不可以以前的苏琊度现在的苏琊,以前的苏琊可一点都不流氓,现在流氓起来沈墨轲简直都要不认识他!   “都说了不必。”   沈墨轲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看见了苏琊扬起了笑。那种笑意和平常对着他的笑全然不同,若说是平时他因为见得多了,已经对苏琊的美貌免疫,却还是总会被他不经意的笑夺去心跳。   那么此刻的笑,可以明显的看出来是刻意的,与原先相对,并不是诚心。但是沈墨轲却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不是发自内心的,可以的带上了有迷惑和引诱意味的笑,还是漂亮的让天地都在刹那失色。   正在低头思虑的沈瑛奈忽的听到一声轻唤,她下意识的就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狠下心来才评为娘炮的苏琊在冲着她笑。   一时间沈瑛奈都不知道应当用何种词语来形容眼前的人,若是玉树临风,那也必定是修炼了上千年的玉树成了精才会有眼前人一半的美。   沈瑛奈看愣了,却也注意到了那人嘴唇一开一合正在说话。奇怪的是她明明与他之间隔了一个沈轲,她还能够听得见他说话,一个一个字,清清楚楚。   “沈轲,是我的。”   闻言,沈瑛奈瞪大了双眼。但苏琊却已经回过了身去,取而代之的是沈墨轲那张带着面纱的脸。   沈瑛奈望见了沈轲那双因为担忧和惊慌而瞪大的浅琥珀色双眸。   沈瑛奈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的线索,可是又因为消化了恰才苏琊的话语而被冲击的失去了踪迹。   宴毕。   沈墨轲和苏琊分别回到了房中。不过说是分别,也只是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像是分别。实际上沈墨轲进门,转眼就看到了苏琊已经躺倒在了他的床上。   从他认出苏琊开始,自灵剑山庄他们两人就同卧一房,来到墨辙府上,房源也不向客栈那样不紧张,但是苏琊却还是住了过来。沈墨轲本还觉得有些欣喜,现在他却不太想见到苏琊。   不过沈墨轲也不会将苏琊赶走,他不想那样做,也知道自己赶不走。但是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于是,沈墨轲便寻了个蒲团,准备在旁打坐。   然而沈墨轲还来不及坐下,就被苏琊叫住了。   “墨轲。”苏琊此刻的声音有些轻,有些缥缈。不像他平时念着墨轲名字时的坚定和沉着。   沈墨轲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回过了头。有些生着气的心情,立刻又被现在的苏琊给搅乱了。   苏琊的发冠被他自己取了下来,青丝如瀑,落在了床头,衣服或许因为过大的动作而变得有些凌乱,露出了里面的纨衣和一部分坚实的胸膛。他趴在床沿唤着沈墨轲的名,眼神迷离。   “墨轲,你生气了?”苏琊的手垂在床沿,黑色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小鹿。声音轻轻的,听上去还有几分撒娇的语气。   沈墨轲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底里也有一股气在硬扛着,因为今天晚上苏琊做的实在是有些过分,他不能不气。但是沈墨轲也知道的很清楚,他生着气的这层壳子下已经翻涌起了惊涛骇浪,冲破是迟早的事情。   太犯规了。实在是太犯规了。   “墨轲,我喝醉了。”苏琊说着,手中不知道捏了个什么诀,明明还在咫尺之外的沈墨轲竟然一下就到了床上,压在了苏琊的身上。   “墨轲,我喝醉了。”苏琊重复道,压在他身上的沈墨轲的重量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苏琊翻了个身,就把沈墨轲锢在了怀里。   温热的酒气落了沈墨轲一脸。那酒气之浓烈,连沈墨轲都觉得有些讶异,他也没见入房前苏琊有怎么上脸啊,怎么一进房间就醉成这样了呢?   沈墨轲在一瞬就怀疑起了苏琊是不是装醉,毕竟若是苏琊想装那必定是装的及像。但是这不设防的模样又让沈墨轲发作不得……他不舍得。   但是苏琊这样双手锁着他的腰,一条长腿还顶在他的双腿之间,又让沈墨轲心中的警铃大作。这样的姿势沈墨轲觉得很不好,非常的不好,如果苏琊再有进一步举动,他肯定不会再念及舍不舍得的事情了,绝对一个剑诀让惊鲵劈过来。让惊鲵治治他这个主人。   “墨轲。”苏琊没有进一步举动了,望着沈墨轲的黑眸氤氲,“就算我错了,也不要怪我。我只是等得太久了。”   “我想你,我好想你。我实在是太想你了。”   苏琊的声音越来越轻,而说着说着苏琊的眼睛就阖上了,鼻息也开始变得均匀。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沈墨轲轻叹,他不知道苏琊此醉有几分是真,但他却知道苏琊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是假。   沈墨轲将自己从苏琊的怀中解脱了出来,扯过了一旁的被子,将其展开。沈墨轲居高临下的望着苏琊的睡颜,从他离开后,苏琊的眉便轻轻的蹙了起来。   半晌,沈墨轲最终还是将被子覆在了两人身上。一同睡了。   待到沈墨轲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均匀起来,“睡着了”的苏琊却睁开了双眼。此刻那双黑瞳中已经没有了一丝雾气,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那双黑眸中看不见任何光芒,幽深如深渊。   苏琊伸出手捏了个安眠诀,而后起身将沈墨轲身上未盖好的被子掖了掖,又躺了下来。   借着月光,那双幽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沈墨轲的睡颜,像是要将沈墨轲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里。   须臾,苏琊倾身吻上了沈墨轲的额、鼻梁直至嘴唇。   “墨轲。”苏琊揽上了沈墨轲的腰,将他拉近了自己,“我爱你。”   相比起商州沈府过的其乐融融的中秋,远在宿州的御琼山派这个中秋之日就平淡的多了。凡界仙家不过年节,但此日对御琼山派来说,还是相较其他千万修炼日夜,稍稍要重要一些。因为在此日,他们需要商讨来年由其主办的试剑大会的相关细节。   试剑大会是凡修界内十年一度的盛会,虽为伏魔大会的附属会议,却因为伏魔大会在仙界内的卓然地位,而在仙家聚会中有着一席之地。明年立夏,将在御琼山举办。   五阁阁主会议。   与会的日子,早些日就已经通知下去了,但是今日到场的只有四人。主席上身着玄色衣衫的衍周阁阁主、御琼山派掌教池海凡;侧首席,深青色衣裳的千叶阁阁主薛子川;对席,深烟服饰,方寸陆垚;末位,一身太白,洗兵阁阁主昊渊。位于昊渊上位的一座空着,是本该到场的苍玄阁阁主方式如。   不过苍玄阁主的缺席,在场的各位都并不意外。方式如一向沉默寡言,为人冷淡,而且又耽于锻造,若非是紧急大事是没有人能将这位方阁主从他的工坊中请出来的。   今日要商讨之事虽然重要,但是却与苍玄阁相关甚少。于是,在见到方式如派了座下弟子来旁听,掌教池海凡就主持着开始了会议。   “陆垚,且麻烦你将一应事物进程与诸位师兄师弟汇报一下吧。”池海凡道。   “是。”方寸阁主答道,而后便开始叙说试剑大会的相关细节。   不知是这些凡修真实的年纪都至少过半百之年的缘故,还是岁月久长,他们已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又或是其他的原因。这一场会议慢慢悠悠的开了一日。   待到池海凡回到房中的时候,道童回禀,从江州赶来的金承言已经在房外等候多时了。   “弟子金承言拜见师尊。”金承言进入内厅后稳稳的朝池海凡行了一礼。   “免礼。”池海凡揉着眉心,朝金承言摆了摆手道。   池海凡如今被方式如越来越放肆的行为和试剑大会的杂事搅扰得有几分烦躁。于是,此刻他便也没有多少心情,同自己的徒儿摆出仁德信礼、温润和善的“掌教姿态”。   不过这也是因于他与金承言的师徒情分中言辞严厉还是多数。池海凡不想多言,却也轻轻抬眸看了一下这个被他派到江州去的弟子。   金承言样貌是极好的,虽是贵派公子长相却也无凌人气势。对他的态度亦是尊敬有加、仰慕憧憬、毕恭毕敬。但是池海凡却清楚的很,金承言的资质虽好,但是心眼极多,生性多疑,但偏偏又是能够完全把握自己情绪的主。行事手段颇有他的年轻时的影子。   这也就是为何池海凡看重金承言,派他去江州管事,却也只会派他在那种小地方管事的原因。   池海凡淡淡的问道:“你此次不经禀报着急归派,是为何事?”   金承言拱手道:“弟子与师尊通信时,曾提到弟子修行似遇瓶颈,经师尊指点,近期似有开化。特此回派,向师尊申请闭关修行,望师尊允准。”   闻言,池海凡倒是奇了,金承言是如何在十年内快速结丹的,池海凡非常清楚。因此池海凡也知道金承言此生突破金丹初期的可能微乎其微。先前金承言写信来问,他也不过是按照寻常的说法点拨了一下。金承言居然还能从那些话里看出有意的东西?   然而这些话,池海凡不能与金承言说。   池海凡回答时仍是语气淡淡的,如同往常一样,神色也无任何改变:“那么江州分宗之事,你打算作何安排?”   “分宗日常弟子都已经安排好了人手,请师尊不必忧心。”金承言道,“至于灵剑山庄的监察一事……弟子认为罪人之踪,已有数月尚无消息,所以也停止了心腹刺探灵剑山庄内部的行动,以免发生不紧要的意外。”   金承言的布置没有任何问题,池海凡也就没有多再追问。现在的他也没有多的心思去关心沈墨轲在哪里。沈墨轲都已经躲了他十三年,要找到刻意隐蔽的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上一次在阑岭追查到沈墨轲的踪迹,是近年来首次。池海凡当然意愿一举擒获,甚至为此还不惜将木天赐等人死的名头冠在了沈墨轲上,以出动更多的人手。   想到这里池海凡才突然想起来,当时将木天赐杀死之人出手残忍阴毒、令人心悸。而那绝不会是沈墨轲的作为,也并不像是魔兽所做。池海凡还记得他曾经让陆垚着人暗中调查,但是,至今还没有任何的讯息传回。   “既然你已经安排妥当了,以你的能力,为师自然不担心。”池海凡道,神色并无变化与异常。只是已经打定了注意,待会儿叫来陆垚问一下彼时之事的后续。   池海凡顿了顿,接着道:“那么既是有开化之机,那么承言你择日就可以前往通启峰闭关了。”   “是。”金承言垂首,池海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多谢师尊,弟子领命。”   而在另一侧,商州。   当沈墨轲向自己辞行时,沈墨辙并没有觉得有太多的意外。   在他回府过中秋,而并没有恢复长宁的身份的时候,沈墨辙就已经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但沈墨辙非常高兴。   因为沈墨轲以长宁之名在沈府生活时,总是一幅安静宁远、无欲无求的模样。沈墨辙知道他的兄长一向不慕名利、心胸通达,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清远、这样的……不似活物,并不是沈墨轲的本色。   当然,曾经沈墨辙也疑心过,是否是这四十年的修仙路改变了他的兄长,又或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对于沈墨轲的影响过大,将他从头到尾都改变了。   然而他的疑虑被时间消磨的失去了踪影,在重新见到苏琊时,沈墨辙才重新想起:他真正的兄长应该具有真正的风采。   看到了和苏琊在一起的沈墨轲,沈墨辙才真正确认:他的兄长六十年来不曾改变,只是能让沈墨轲回到他自己的并不是他而已。   “一路珍重。”沈墨辙道,深深、深深地向两人拜了一礼,“静候佳音。”   千里之外,甚至远离楚国,几乎是华夏大地的最北端。   北国之境,不过八月中旬已经是白雪皑皑。   日行千里,于修仙者来说并不是无稽之谈。但是像这样眨眼,上一刻还在沈府的客房中,下一秒就出现在大陆彼端的事情还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然而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苏琊不显疲惫,被携着的沈墨轲也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苏沈两人入住了北境边陲的最后的一个客栈。   房内的炉火烤的极热,温暖如春。隔着厚重的几层帘子,房内方外仿佛就是两个世界。所以当客栈老板看到掀开防风帘的客人,竟然一人身上只穿了两件大氅,而一人还是普通冬衣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喝茶吧。”   茶还有些烫口,但沈墨轲依然双手捧着茶碗,将茶水慢慢地喝了下去。随着热流沿着口唇、喉管流入身体,沈墨轲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掌控之下。   沈墨轲早已深知北国严寒,他也原本以为对于北国的寒冷,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当真正到达北境时,他却也不是同他想象的那样。   灵气有御寒之效。然而沈墨轲体内的灵气在商州之冬尚可抵御一二。但到了北境,身上加了厚重的大氅和冬衣,才堪堪可以忍受这透骨之寒。   但若是对比起将衣服给了自己,还依旧行动、面色如常的苏琊……沈墨轲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表露,但还是暗暗地坚定了恢复修为的决心。   一碗热茶饮完。苏琊接过了茶杯,随意地放在了炉子边上,然后拿起了手炉放在了沈墨轲的手里。   “多谢。”沈墨轲道。   苏琊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沈墨轲身侧的他,又替沈墨轲理了理盖在身上的毯子。   沈墨轲望着手炉,手炉的样式和套子显然都不是这个店家能够拿得出来的货色。沈墨轲用目光描摹着手炉上的纹路。一时间有些愣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火盆中的煤炭噼噼啪啪的响着,窗外的风雪呼啸而过,两人对坐无言,然而就是这样的寂寞之景,沈墨轲却也没有觉得有半分的难耐之感。   沈墨轲知道苏琊在看着自己,但是他不说话,苏琊也不说话。   一时静寂。   这又是那样的情况了。和重逢的那时一样。   ——苏琊期盼着他做出解释。   对他为何要迢迢万里到北国之境做出解释。   或者对他身上所存在的封印,做出解释。   当然,沈墨轲不说也并无妨碍。因为苏琊并不会让他做出违背他己身意愿之事。   是的,苏琊不会开口,更不会主动,他只是会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他不发一言,但总能让人感受到他所持有的态度与对选择的期盼。   沈墨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若是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沈墨轲已经觉得足够了。对于池海凡对他所做的事情,十年前或许还有些愤恨,但他如今确是真的不在意了,毕竟和那样的人计较,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似乎这么认为的人,只有他自己。不只是苏琊,还有杜子吟和杜随冶,乃至于沈墨辙,都无法放下十三年前的这庄旧事,纵使他们对当年池海凡所行之事细节如何一概不知。   也真是奇怪,明明当事人是他,而他本人都已经表示不想再追究了,为何其他人还在执着?   “你为何什么都不问,就随我来了这里。”沈墨轲最终还是开口了,却是一句看似无用的废话。但那声音的嘶哑与低沉,连沈墨轲自己都有一时间认不出是自己。   “墨轲觉得我该问些什么?”苏琊望着沈墨轲,他看见了沈墨轲望着火盆的侧脸,红色的火光在琥珀色的眼眸中跃动。   苏琊弹了弹手指,开始有些熄灭的炭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是问为何突然决定要试着解开禁制了,还是为何要来北国?”   “……嗯。”沈墨轲沉着嗓子答道,第一次在与他人交谈时,没有望着对方的眼睛。   “我为何要有疑问?”但是苏琊这很是随意的回答,却让沈墨轲倏地抬起了头。   苏琊替沈墨轲将茶斟满,接着道:“你的决定,都不必问。我所欲知,也不必问。”   “因为我知道,我的话,你一直都有放在心里。”   “你若是愿意说,我自当洗耳恭听。你若是不愿意说,我逼问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很奇怪,苏琊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只够挨得近的两人听见。是让人觉得舒适的音量。但沈墨轲却听得有些振聋发聩。每一个字都在撼动他的鼓膜。   “没有人可以勉强你。但你想要做的,我必定支持你完成。”苏琊将茶杯送到了沈墨轲面前,“再喝些吧,嗓子都哑了。”   沈墨轲接过了茶杯不再多言。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苏琊也做出了回答。   沈墨轲闭上了眼睛,抿了一口茶,这显然也是苏琊特别为了他的口味,从楚国,与手炉一齐带过来的。   沈墨轲不知道苏琊还注意到了多少。   但是就论这份无人能够企及的尊重,与无微不至的细致和关心。   夫复何求。 第7章 冻土   楚国宣怀十二年。立夏清晨。   九州之内,洞天福地甚蕃。然而,在此立夏之日,各地一日之内,一时之间,竟齐现七彩霞光于顶。   愈是灵气云集之地,七彩光芒愈盛。灵兽栖居之地,青鸟于飞,虎啸猿啼。   千年奇景现世,昭为何物?   御琼山派是最早知道答案的。   “掌教师兄。”御琼山派方寸阁阁主陆垚快步走进了衍周阁阁主池海凡的居住地,不等道童通报就推门而入。   陆垚是御剑从居处飞来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但他也不顾整理。待他推门而入时,正如陆垚所料,一直优雅从容的掌教师兄——池海凡,眉宇之间是同他一样的忧虑。   这御琼山上的七彩霞光如此之盛实属罕见,但这样的祥兆却没有让房间中的两人表现出任何的欣慰和愉悦,反而忧虑重重。   “师兄,这、这是有化神者诞生了对吧?……是谁?”陆垚颇有些慌乱地道。   “近十年入关之人,达真阳者屈指可数。想必不是近人。”池海凡手指作圈,轻扣着桌上的折扇,手指抚着扇骨,轻轻地道,“师弟莫急。无论作何说,既然在我御琼山派闭关,到底是我御琼中人,不必惊慌。”   可虽池海凡作着这样的说法,陆垚也无法放下心来。   掌教师兄定是在逞强。   派内忽的这样出现一个可令天下的化神修者。掌教师兄怎么可能不慌?   要知道,虽然池海凡已经执掌御琼山派二十年,但他并未持有御琼山派的掌教印。因为上一届御琼山派掌教,褚聿并没有交付掌教印。   因此,现在御琼山派的阁主五人与掌教池海凡说到底都不过是暂代而已。若不是今日有化神修者出关,陆垚自己都要忘记了这件事情!   陆垚忧心忡忡。但陆垚也知道,他的这一位师兄虽与自己一样忧虑,却并未失了盘算。此时,见池海凡还做着思考,陆垚就稍稍有了底气了些。   御琼山系内栖息的灵兽无数,此时他们此起彼伏、毫无中断之意的啼鸣惹得陆垚心烦意乱。但陆垚也并未多言。   半晌,池海凡抚着扇骨的手终于停止了下来。   陆垚一喜,正欲附耳,却发现池海凡并无言说之意,他的那双眼眸仍是思考时的那样深沉无底。   “先去看看是谁罢。按理,其他人也该到了。”池海凡说罢便已起身。   陆垚有些惊讶,这并不像是往常总是手握先机的池师兄。想来这一位突如其来的化神者,将给现在的御琼山派造成的波动,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池海凡已经唤来灵剑,陆垚连忙道:“是,师兄。”   御琼山,通启峰。   通启峰乃御琼山派派内灵气最盛处,是御琼山派的闭关之所。   只是通启峰内密林山崖遍布,灵兽栖居,是生机与危机并存之地。通启峰在派内地位独特,除非得了掌教令,凡修不得进入通启峰闭关。   然而,御琼山派在二十六年前的凡魔之战中遭受沉重打击,弟子死伤无数。连五位元婴修为阁主,当时得以存活的也仅有三人,且三位均身负重伤。   御琼山派前任掌教褚聿,受魔族重创,于二十六年前闭关休养至今未出。且派内之事,早于十七年前,就由代理掌教温听叙交由五位新生代代阁主代理。二十年来,温听叙云游四方,御琼山派已然是有了新派的气象。   不过,因无掌教印,无人能真正的行驶掌教令。所以通启峰入关者,都是经由池海凡同意后入关。   十年内,池海凡对于所有入关者均有把握。现今,全御琼山派,修为最高者只有洗兵阁主昊渊一人,元婴初阶修为,也是御琼山派在派者元婴修为唯一人。   修为最高者如此。又有何人能够突破元婴,达到九州之内已成传说的化神呢?   随着五声钟鸣,已是宣告距七彩祥兆现世已有三日。但是那位化神修士却还未走出从出通启峰的山门。   这灵气动荡,青鸟于飞,七彩霞光必定是化神修士诞生的征兆。   化神修为超脱元婴,是九州之内所能知晓的修为最高者。当年开派祖师夏禹便是于化神高阶之修为坐化。因此也从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当年祖师夏禹是否是因为超越了化神修为,得以飞升,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御琼山派代理阁主五人齐齐立于通启峰前,三日,并无一人离去。   池海凡初到之时,还因有外人在,而不便锁眉深思的缘故,做得如往常一般淡定从容。但是到后来,不仅是他的蹙眉凝望,就连五阁阁主中最为“简单莽撞”的洗兵阁昊渊都脸色不佳。   传闻化神之士,均有破空之法,且在元婴时初开的神识之域也趋于圆满。能感悟世间一切生息。   但是现今看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五位阁主都在峰口等了三天三夜,这化神修为者竟还是不见影踪。   “昊渊师弟。”池海凡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可知那位修者到了何处?”   闻言,一直望着山门的昊渊,微微的将目光转了过来,朝池海凡摇了摇头。不发一言,脸上竟是没有一分应有的尊敬神色,视线又转了回去。   昊渊的如此反应,让池海凡对这个化神者又有了几分忌惮之意。   现五阁阁主之中,与他最为相近的自然是为同期弟子的陆垚。其他三位阁主中,千叶薛子川是资辈最长的一代弟子,薛子川为人谦和温润,悬壶济世,众人都对他敬意有加。而苍玄方式如、洗兵昊渊资辈皆小于池海凡。   方式如为人冷淡,痴于打造仙器,非重要之事绝足不出户。而昊渊则是练武成痴,醉心修炼,无人点拨却也将洗兵的剑阵都研究了透彻,是御琼山派现在派内修为最高之人。   只是昊渊及其不善于人心之事,与人交往都是直来直去,不谙礼数,说话也不懂得观察时机。且在洗兵之传上,也只得其剑法、剑阵使用要领,对于兵法之事一窍不通。   实际上,要是按作是以往,以昊渊这样的资质是无法担当洗兵阁阁主之任的。   毕竟洗兵阁名起:倚剑太白,濯枝洗兵。   洗兵阁历代是以卓越的御剑之术,御兵之法安身立阁。修之战,止之战是洗兵阁的训导之核。   若不是当年凡魔之战中的洗兵之士尽数折损,灵脉不损的只剩下当年留在派内不到结丹修为的十数人,洗兵阁的绵延可能会就此断绝。幸是洗兵阁弟子都心智坚忍,于浩劫后,无人教导却也仍然能沉心修为,竟是从那里出了凡魔之战后的修为第一人。   不过,在池海凡看来,昊渊也止于此了。像他如此心思不通透之人,也只是能够做到修为高罢了。别的事情,他可做不来。   忽的,通启峰的山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此声不大,可以听得出来是有人脚踏草木一步步行走而发出的声响。五位阁主面面相觑。以他们五人少则真阳中期,高则元婴初期的五识所能分辨出的脚步声响,至少是在五里之外。而在关口行来的此人,毫无疑问的就是他们这三日来翘首以盼的出关者。   但这明明有着破空之能的修者,为何要一步步走出来呢?且他步伐均匀,节奏不紧不慢。像是这最后出峰的五里路,有五位权重威高的阁主等待着的五里路,他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   不过,这个让五位阁主都多少心存忌惮之人,终究还是出现了。   通启峰内迷雾蒙蒙,可修仙者五感敏锐并不是虚传。只见来人身着一身整洁白衣,淡青腰带,乌发被束在玉冠之中。此人玉立身形,虽低垂着眼眸却可看得出是面冠如玉、丰神俊朗,至多是而立左右的面貌。他双手捧着两柄灵剑,因浓雾弥漫,窥不清其眸内神采,但人人人都可以感知到那是无法用语言所道出的恭敬……以及悲伤。   一见清楚此人身形,池海凡还在疑惑来者何人。却听到方式如、昊渊、薛子川三人都齐齐的“啊”了一声。   三人的语调、声音、情感都不同,却让池海凡的内心沉了沉。   不知是受来者肃穆神情所染,在此人未完全走出通启峰山门之前,无人开口。   来人在走出山门后,转身,恭恭敬敬的捧着那两把剑,跪地,朝通启峰行了个大礼。而后才将两把剑背在身后,回身向等待了许久的五位凡修致礼。   “在下千叶沈墨轲,二十六年前随前掌教褚聿闭关,至今方出……想必五位就是师尊所说的代阁主吧。”   沈墨轲一席话尚未说完,池海凡已经觉得胸中已经袭来了一口闷气。池海凡在看清此人面貌时本还在思索此人的真实身份,但看到了薛子川与昊渊难以抑制的惊讶于激动之情,池海凡就已经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再一听沈墨轲之名,以及沈墨轲对于他五人之称。若不是平日里对于言辞表情把握惯了,池海凡才能够将真正的情绪藏在了装出的讶然与惊喜之下,没有人看出他神色的动摇。   “因前掌教褚聿身故时,嘱托在下出关前,代他再看一遍通启峰,故而出来的晚了些。让诸位久等了。”语毕沈墨轲又深深的朝眼前的人行了一礼。显然他早已知道通启峰外有人等待,却为了完成褚聿遗愿,而一步步代褚聿从通启峰中行了出来。   陆垚闻言,颤抖着轻问出声:“褚聿掌教……身故了?”   沈墨轲答道:“是。”   闻言,昊渊此时难抑制自身的情感,连与同期友人沈墨轲打招呼的闲情也在这个噩耗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昊渊颤声问道:“师尊是何时……?”   “三年前夏至。”   “三年前夏至……”昊渊失神地喃喃道,“三年前,六月飞雪。天地振动。原来……原来……”   褚聿,一代名修,历代洗兵阁主中之集大成者,却又极富有个人创造力,不拘泥形式。通悟洗兵之核,却又独创新阵,以洗兵真学开创一方新天地。褚聿性格特立,傲然立于世外,却又有着麒麟手段,在其担任御琼掌教之时,御琼山派声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是被誉为除开派祖师夏禹外最杰出的御琼掌教。   这样的凡修在约莫百五年龄便已坐化,让人何不心生叹息惋惜之情。   或许是受众人的情绪感染,先前说话一直清淡有礼的沈墨轲在语气中也染上了一丝悲哀:“褚聿掌教坐化前的余愿已了。请诸位不用太过为褚聿掌教感伤了。”   沈墨轲出峰时便与众人解释过为何他如此姗姗到来,但若是说褚聿的遗愿只是走过一遍通启峰也大约没人会信吧。   池海凡与众人一同示以悲伤之时,同时内心暗暗地想道:为何褚聿三年前往生,与他一同闭关的沈墨轲却现在才出关?   沈墨轲之名,池海凡虽身在衍周,但却也是熟悉的很。毕竟彼时的御琼山派才有多少人?沈墨轲,前千叶阁阁主温听叙座下最年轻的一名弟子,十六结丹,十八便能炼出上品修元。   要知道现在担任千叶阁主的薛子川,是在拜入温听叙座下第六年才得一枚修元,还仅是次一级的中品。虽说修元丹修炼困难,练就颇有机缘巧合。但沈墨轲的天赋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是不容小觑。   且又还不论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场试剑大会,褚聿也是带着沈墨轲去的。   池海凡表脑内作者不断的思考,但是他的面目表情却也没有丝毫的纷乱异常,仍然是混杂着悲恸、惋惜和淡淡的尊敬之情。   “相信诸位有许多话想要询问墨轲。”沈墨轲朝五位凡修行礼,“但墨轲还有一事,需要行毕后才能与各位相谈。”   池海凡神色动了动,话还未说出口。   沈墨轲就已经朝着身着苍玄阁主制服的方式如拜礼:“仙尊褚聿的佩剑悬翦与却邪,因为祖师夏禹所制,依派内规制,不得随葬,仍需回归藏宝阁。能否请式如师兄与墨轲同去。”   方式如望着朝着他行礼的沈墨轲,一直冰封似的面目竟也是没有一丝松动,只是看见沈墨轲背在身后的两柄灵剑时才神色一荡。   “好。”方式如道。   沈墨轲朝其他四人敬礼:“那么,再是要劳烦诸位再等上一些时辰了。”   众人纷纷给沈墨轲与方式如回礼,沈墨轲的眼睛淡淡的扫过了陆垚与池海凡,而后在池海凡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御琼山派藏宝阁,是御琼山派中又一举世闻名之地。个中原因从其名称便可窥之一二。   藏宝阁,所藏当为珍宝。御琼山派一直稳坐第一强派之名,其所藏宝物,自是现世仙器之上上乘。   藏于阁中的是历代苍玄阁阁主锻造的仙家宝具,灵剑、护具、玲珑宝塔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藏宝阁内更是藏有开派祖师夏禹亲自锻造的八柄宝剑。   一名“掩日”,以之指日则光昼暗。金,阴也,阴盛则阳灭。二名“断水”,以之划水,开即不合。三名“转魄”,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四名“悬翦”,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五名“惊鲵”,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六名“灭魂”,挟之夜行,不逢魑魅。七名“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八名“真刚”,以切玉断金,如削土木矣。(注①)   但这八柄已经堪称神级的灵剑却也不是人人可以驱使。因为人选宝具、宝具亦择人,只有被宝具认同,御剑者才能够真正御之。御琼山派以修剑为基,故在拜入五阁之时,可获许进入藏宝阁择一灵剑作为半身。   其中悬翦为已故掌教褚聿之剑,却邪为褚聿亡友蓝唐之剑。   原本按照常理,剑在人在,人亡……剑也是要随葬的。但是祖师夏禹所铸之剑终归是有所不同,使用者陨落,要将灵剑回归藏宝阁。   藏宝阁历来有着衍周阁代代阁主布下的守卫结界,若是非持有掌教令的真阳修士入内,都会被结界化去金丹,失去修为。   可是这二十年间,并没有人能够进入这里。   池海凡虽代理掌教之职,颁掌教命令。但那和进入藏宝阁的掌教令,却也是和进入通启峰全然不同的。   若是没有手握掌教印的掌教准许,真阳修为修士必定会顿失浑身修为。但是真阳后期的方式如却随着沈墨轲走进了藏宝阁。并无任何异样,就如同以前,领了掌教令的师尊带着他进入藏宝阁时一般。   一切都如常。   除了供于堂上的一柄宝剑,自行离开了剑鞘。   出身苍玄的方式如虽然一直深居简出,醉心修炼与锻造,但他却也早就从师尊中听闻过沈墨轲,这一位小他好几期的师弟的名字。毕竟年方十六,心性气魄竟能与藏宝阁尽数宝具取得共鸣,以致于直接被震晕,而不得择其独属于己的灵剑……这样对于苍玄之人来说绝顶的奇闻异事,曾经为座下首徒的方式如不会不知道。   方式如随着沈墨轲来到藏宝阁,一是对于沈墨轲所携带的却邪与悬翦心怀敬意,二则也是太久没能进入藏宝阁,想要回到此处感受至灵之宝具的气息。   踏入藏宝阁时,方式如果然听见了藏宝阁内宝具“蹭”的一声异常精神的齐鸣。   方式如知道,这声齐鸣是对于沈墨轲的敬意和认可。   方式如的师尊,浸淫痴迷于锻造宝具,能与宝具沟通的纪孟真纪阁主在进入藏宝阁时也能得到这样的礼遇。   然而,方式如却也没有想到,竟然有宝具会仅受其内栖居之灵的驱使,不受任何人召唤,便自行出鞘,飞至来人身前。   而且,这柄剑,还不是普通的剑——是夏禹所铸神剑之五,惊鲵。   “惊鲵……”沈墨轲显然也是认得这柄宝剑的。沈墨轲恰踏入藏宝阁时,惊鲵便离鞘而出。   沈墨轲低着头望着飞至身前闪着莹莹蓝光的宝剑喃喃地念着这柄神剑的名字。双手轻轻的托住了惊鲵那漆黑细长的剑身。   沈墨轲认得这柄宝剑自是应当,御琼之人都能唤得出祂的名讳才是。   但是方式如却也对沈墨轲的反应颇感意外。他和沈墨轲先前并没有任何深交。甚至,自始至终,他们说过的话也不过是通启峰前的那几句而已。   可方式如却也知道的清楚,沈墨轲的心性应当是如何的沉毅、开阔与坚韧。   ——因为宝具的“灵”不会骗人,受宝具敬重之人,必定也是人之灵杰。   这也是方式如在初见便对沈墨轲如此敬重的原因。   可是,就是这样的沈墨轲,在看见惊鲵的时候,清隽淡然且年轻的面庞竟显得有几分沧桑,连一直沉稳清泠,不见分毫撼动的声音在此刻也出现了几分失神和颤抖。   沈墨轲轻唤惊鲵的语调,让一向不问人之世事的方式如听得都感到心痛。   是了,方式如想起来了,除了却邪和悬翦,惊鲵也是近期曾在现世再度扬名的灵剑。   惊鲵是被褚聿座下一极为年轻的徒儿拔出的。那人也是御琼山派中颇为惊才艳艳之人,可惜于二十年前的凡魔之战身陨,属于他的宝剑惊鲵也在那之后回归了藏宝阁。   沈墨轲站在方式如身前几步。   方式如既然已经知道沈墨轲身怀褚聿亲传的掌教印,那么这便是应有礼数。所以他并未看得清楚沈墨轲的神色,只是听见了几次短促的抽吸,还有一滴水珠轻轻的溅在地板上的声音。   方式如不是多言之人。他只是沉默的看着沈墨轲将惊鲵收回了剑鞘。沈墨轲微微的侧身挡住了自己做诀的动作。可是方式如却也能够感受到惊鲵的情绪,祂是及其不愿进去的,但最终还是乖乖的听了话。   而后,沈墨轲依着礼制,在礼毕后将却邪与悬翦归了位。这才回过身,却也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走到了方式如面前,同一直在门口等待的方式如行礼道:“师兄久等了。”   方式如还礼道:“掌教客气了。”   见方式如的称谓改变,沈墨轲的神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笑了笑,还是一如初见时的温润如碧玉。   “恰才一路行来,见我派内人气多了不少,衣裳制式也与以往不同。”沈墨轲笑道,“二十年前一战,我派折损英才无数。当年入峰闭关时,派内还是一番冷寂凄清的模样。墨轲只在闭关时,闻师尊说了几句,却没有想到出关后变化竟然如此之大,竟然是比我当年入派时要热闹了许多。”   沈墨轲只是寒暄语调,说话不疾不徐,声音清泠,让人听了神思也不禁沉静下来。   方式如沉默了一下。   他向来不理与人交往之事,却也并非心思不通透。沈墨轲一番话,是在询问他当今御琼山派的情势如何。   沈墨轲的话语说的亲切,处处透着关心本派发展的真情。方式如望着沈墨轲那双清亮关切的眸,心中无法不生敬意。   这位已然是独步天下的化神修者身上竟然没有一分恃傲之气。手握掌教印,身有化神能,在出关之时,明明有破空瞬移之能,却也不给他们这几个——他明知道此刻最忌惮他的几人,示以威慑与威力,而是如同往常的师兄弟一般行礼作揖。   个中缘由,方式如已经在只言片语间想了清楚。这位新掌教心思玲珑且对御琼山派之情真纯,让一直冷眼看待如今御琼山派的方式如无法不动容。   “是的。正如掌教所言。”方式如略一沉吟解释道,只是声音大约是极少言语,说话的调子十分冷硬,不似常人,“因二十年前派内经历大动荡,所以衍周代阁主池海凡,在得到温阁主准许后,对我派进行了改革。现如今御琼山派的收徒和管制方式已与往前大不相同。制度改动巨大,并未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还需从头细细梳理。”   方式如几言也将御琼山派的情势说得清楚。   现在的御琼山派改动巨大,并非沈墨轲手握掌教印就能掌握的。现在派内主事的人是池海凡。且方式如的话语中还有暗示,他们五人并不算是同以往五位阁主那样互相敬重,共议要事,而是有主有次,亲近有别。   沈墨轲颔首,示意他已明了方式如所言,道:“我们到这藏宝阁也有些时辰了,怕是其他几位师兄要等得有些急躁了。”   不过沈墨轲虽如此道,但是神色中却也像是没有将师兄们的急躁放在心上,几步走出藏宝阁,像是还是打算走着去那等待着他的“五阁阁主会议”。   沈墨轲要离去,但是方式如却还停留在原地没有迈开步伐。沈墨轲察觉到了方式如此举,却也没有回身,只是脚步一顿,又迈开了步子。   方式如正在思虑着是否要将心中所疑与沈墨轲全盘托出,见沈墨轲的动作,方式如却也即刻明白了沈墨轲的意思,因此也就不再多言,抬脚跟了上去。   御琼山派,御琼台,五阁主议会之所。   除了随着沈墨轲出行的方式如还未回归,其他四人都已经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等待。   方才听了弟子回禀三日来派内杂事的池海凡并未离去,只是挥退了弟子,颦蹙着双眉在主座上闭目养神。陆垚在侧席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愁眉不展,显然也是在未恰才弟子所报上的事务烦心。   厅内四人,只有薛子川和昊渊焦急的望着房门外,翘首以盼。   忽的,昊渊端正身姿,而池海凡睁开了双眼。他们要等的人,就快要到了。虽然他们的神识尚未开化,且御琼山派上不乏人员走动,但是那样的步履只有一人才有。   方式如先到,而沈墨轲停在殿外行礼。而后才入座,坐在大堂之中,五位阁主的视线之下。   沈墨轲礼数周道,并无过分生疏的意味,但是堂内却是有一瞬无言的寂静。   最终还是薛子川先说话了,毕竟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墨轲,身体可还好?”   “多谢子川师兄挂记。”沈墨轲双手薛子川一扶道,“托师尊关照,闭关前于战所受之伤经休养已恢复如初。”   “那就好。”薛子川颔首。据薛子川所知,沈墨轲在凡魔之战上曾受重伤。虽然其修为已至化神,可薛子川也免不了担心。ruin听了沈墨轲亲口回答,他才安下心来来。   沈墨轲微笑致礼。   薛子川最想问的话已经问完了,但是他却也知道既然自己开了这个话头,接下来的一些话也应当由自己所说。   薛子川粗粗的观察了一番众人的神色,再看回沈墨轲,不料却发现沈墨轲也在看着自己。这个原本不算亲切的师弟眼中带着一些安抚的笑意。   对于师弟的玲珑心思,薛子川有些怔愣,却也很快的就镇定了下来。薛子川对沈墨轲道:“墨轲师弟,你在峰内闭关已久,师尊虽曾与你提到过派内相关之事,想必其他几人你也未必真正认识,且由愚兄为你介绍一番吧。”   “洗兵代阁主,你同期同学昊渊。”昊渊修为虽高,却因资辈最小被排在最后。一直以来昊渊被排在末席都有些不服气。但是此时他能够被第一个介绍,昊渊是喜出望外的。   虽然早有了阅历,不是当年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但是他望向眼眸里的崇拜与开心都根本掩饰不住。   沈墨轲朝他会心一笑,昊渊更是高高兴兴地朝着沈墨轲行礼。   “苍玄代阁主方式如,纪孟真师叔座下第三弟子。”方式如朝沈墨轲行礼。   “方寸陆垚,古尚归师叔座下第十二弟子。”陆垚朝沈墨轲颔首。   “与代理掌教、衍周池海凡,予奈师叔座下第十三弟子。”池海凡神态恭敬的朝沈墨轲一礼。诚挚尊崇如同弟子见到尊师。   与池海凡交换了眼神之后,薛子川便道:“墨轲,你闭关二十六年方出,定有许多事想要了解。师兄愚钝,只知千叶阁内之事。若是墨轲你有其他的疑问,还是问你池海凡师兄更有裨益。”   沈墨轲行礼谢过薛子川。   而此时他才真正地将视线放到了池海凡身上。池海凡的眸子深黑,却又双瞳剪水很是明丽,看上去十分的温润真诚。   沈墨轲望着池海凡,却并没有即刻开口。   池海凡望着沈墨轲,沈墨轲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分明是透亮,池海凡却看不清楚其中的意味。但他知道,这个话口,是沈墨轲让给他开的。   先言者主动,后答者被动。此时可不是薛子川介绍众人时的情景。沈墨轲正在给他讯号,一个“示弱”的,“理解”而“无意相争”的讯号。   这个沈墨轲,出关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看清楚了情势。池海凡心中已经有一角被提了起来。但他的表面,却也只是恰到好处的,做出了他明白沈墨轲的善意,一副感激的模样。   池海凡道:“墨轲师弟之名久仰,至今方得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池海凡师兄实是谬赞了。墨轲二十六年闭关峰内,何来名声?纵是幼时凭着根骨有几分惹人注目,但我派何时缺乏人中龙凤?”沈墨轲道,“虽是得意于褚聿阁主指点,幸得化神,但吾辈修行之路的开端相信诸位大约也有所耳闻。”   闻言薛子川与昊渊都有些怔愣,神情竟然有些悲伤。   但沈墨轲却淡淡笑道,一派风轻云淡:“修得现在的修为方才出关,一是褚聿掌教一生所求,二则是担忧魔族卷土重来,为了凡界的安定,元婴修为恐还是有所不逮。而墨轲又巧得机缘,故掌教命我修得化神方归。”   沈墨轲一字一言语调平静,而厅堂内从一开始便有些莫名紧张的气氛,终于在沈墨轲的这番话下有所缓解了。   二十年,如今的御琼山派五位代阁主之中固然存在一些矛盾,却也已经磨合了二十年,之间虽然亲疏有别,主次有分,却也已然是个整体。   沈墨轲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变数,虽然从头至尾沈墨轲都没有表现出凌人的气势或是任何破坏他们意图,但是沈墨轲的修为如此之高,又手握御琼山派掌教印鉴,对于这个整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存在一定的威胁。   或许他们有人并不在意被“从天而降”的沈墨轲夺去位置,但这样的变化,无论祸福,总是对现在的情势有所动荡的。   而沈墨轲的一番话总算对于众人的这个担忧给予了一个解释与保证。沈墨轲并不会以他的修为作为他加入现在御琼山派的一个筹码。他的修为,无论是以本人意愿或是掌教意愿,对于御琼山派而言,只是一个“保护”而已,并无他意。   多数人在沈墨轲此番话下已经放下了或高或低悬起的心,正打算就着这平顺的气氛,就其他的事情再进入如今御琼山派运转的话题时……   洗兵阁昊渊开口了。   这位洗兵阁代理阁主大人不愧于他人对其头脑略有些简单的客气评价,非常地不懂得体察情势,非常不明白恰才的暗潮汹涌和平息的过程。说话只听表面。听见沈墨轲所言“奉掌教之命”就侃侃而谈了。   “师兄,恰才你提到了师尊之命。师尊一向料事如神,虽三年前往生,定也对派内之事做出了安排吧。”   “……”四下忽的一片尴尬的寂静。   幸好经过时光的磨砺,昊渊也不是当年那样直白的心思了,说话也学会了隐藏棱角。但昊渊此话也暴露出了恰才沈墨轲的一番话……他根本没明白。   虽然昊渊把此话中最最要紧的点都暂扣下来了,但这一番话,扣了没扣又有什么区别呢?   闻言,堂内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可抑制的一僵。   而沈墨轲见状,却不由得失笑。   昊渊与他为同期弟子,在尚未拜入师门前曾同学九年。而且昊渊和他与苏琊也颇有一些缘分,对于昊渊的这份简单单纯的性子,他也早就知道了。   不过,在这么多年后,当所有人都已经熬成了人精,当所有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考量,心思也多少有些变化的时候,昊渊竟然还是这样“迟钝”,这就让人不得不钦佩了。而且,昊渊竟还能惹得堂内这么多颇有威严的人物一瞬不能说,又不得躲尴尬。也是十分的有能耐。   不得不承认,沈墨轲这一刹那的笑意,大约是他二十多年来笑的最由衷、最无多余顾忌的一次了。   “是。”沈墨轲却也知道不能笑得太过分,很快的就收回了自己的笑意,正色地回答道,“褚聿掌教确有安排。”   沈墨轲从容的从袖中拿出了御琼山派的掌教印。   谈话的发展如此变化是沈墨轲始料未及的,但他确也并不排斥。这样直白的交待,虽非他最初预计,却是他初心所愿。   见印,堂内人不由得均正襟危坐。   “因褚聿掌教终前,侍在褚聿掌教身侧的只有墨轲一人。故褚聿掌教已传印于墨轲。”沈墨轲双手捧着掌教印道,沈墨轲此话说的谦虚,信者约莫也只有昊渊一人。   纯黑、刻有御琼二字的印鉴,在沈墨轲的诀下,缓缓的升入半空。在众人尚未完全开化的神识中,投入了“御琼三十七任掌教:沈墨轲”几字。这与寻常掌教印应当给予的讯息不同,只有掌教之名,无五阁阁主之位。   这并不符合惯例,众人却能够明白其缘由。   虽然沈墨轲此举多少有些威慑的意味在其中,但是这样的沐礼却是最直接能够让在场五人确认沈墨轲身份的方式。   掌教印只能由掌教代代相传,前任掌教为继任者刻铭。这样的展示,让沈墨轲被授予掌教之位之实,示于众人。   见印。   全室人皆是朝印鉴之位,亦即沈墨轲之位,拜大礼。   沈墨轲的声音也在旁边响起:“墨轲实无担此大任之能,亦无承担掌教职责之愿。然而当年褚聿掌教身旁只我一人。故传之于我,诸位莫怪。”   礼毕,无人说话,只是看向沈墨轲的表情愈加恭敬。   “恰才因掌教印未到,未能开启的权限已经回复给诸位了。”沈墨轲低垂着眸子道,“惜是掌教印只能十年一改。接下来的时日,就如同方才墨轲所言,御琼山派现在仍无掌教。诸位且就当我闲人一个,若有需要再唤上我便是了。”   闻言,堂内的五人一时之间都是怀揣不同感情。沈墨轲也没有抬眼去看去察,因为他的神识能够看到在座之人的“气”。谁人波动巨大,谁人的心思有所偏移他能够尽知,沈墨轲看破也不说破。   “想必诸位在通启峰外等待了多日也累了,今日不如早些休息吧。”   沈墨轲如此道,然后转身问在一旁似对他肃然起敬模样的昊渊道:“现在稚晖峰的竹林还在么?”   “在的。”昊渊道,稚晖峰是他们这一代弟子曾经的住处,只是随着阁主的更迭,原本的凡修或迁居、或云游,现在那里已经住上了新生代的弟子。   不过沈墨轲所问的那一片竹林很大,而御琼山派也一直尊重生命生息不曾砍伐。所以那片竹林还是保持着他原本应有的样子。   昊渊如实对沈墨轲说道,沈墨轲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   “那么我便去稚晖峰竹林居住吧。”沈墨轲道,“可以么?”   沈墨轲如此说道,目光却是望着池海凡。   池海凡按下了自己内心底下涌动的无数暗潮,恭敬的朝沈墨轲道:“海凡即日为掌教在稚晖峰搭建栖居之所。”   “师兄想来是还未亲自去过稚晖峰竹林吧?那里有一处竹屋,师兄就不必再大费周章搭建了。”沈墨轲笑道,然而话中所含却让在坐诸位惊奇。   他们纷纷看向昊渊,难得的是迟钝的昊渊此时竟也神情略有些悲伤,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昊渊整理了一下情绪方道:“是的,竹林内有一处竹屋。诸位师兄不必忧心。且该处竹屋清净舒适。昊渊与轲兄两人同去足矣。”   昊渊语毕,却不太敢看向沈墨轲。但最终抬起头时,却发现沈墨轲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他望着池海凡的方向,视线却也并未聚焦。   昊渊有些忧心,却听到沈墨轲道:“池海凡师兄也不必称我为掌教。师兄仍是山派的主事之人。”   沈墨轲似是有些疲惫了,他一语毕,不待池海凡客套,又道:“今日真的是有些乏了,诸位阁主,请允墨轲就此告退吧。”   虽然沈墨轲的话已说明白,且为人行事低调,五位阁主亦心照不宣地如常行事并无改变,五人都并没有将御琼山派掌教已定一事告知他人,但是世界上并没有密不透风之墙。   化神修士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华夏大地,御琼山派最早知道此事,不过是他们更加熟悉罢了。待其他有见识阅历之人反应过来:这是化神修士的诞生,询问此事的函件就立即纷至沓来。但御琼山派却也无公开表示,只是单独回复了一些相交甚好的仙家,大约是信函中有所说明的缘故,收到信笺的仙家竟也没有任何的表示与发言。   近百年未曾出现的化神者现世,这件本该算是撼动九州的大事,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鲜少有心人注意到,御琼山派的参与仙家会议讨论时,与会的阁主或掌教身旁偶尔会有一穿着粗布衣衫,约莫二十六七年纪的小厮。这小厮样貌清俊,举止合礼,温润近人。不过也因小厮的身份卑微,没有多少人留心罢了   杜子吟是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能在一个修剑门派在灵剑山庄的小聚上见到沈墨轲的。   他微微垂首侍奉在洗兵阁阁主昊渊身后。杜子吟本身的视线只是微微扫过御琼山派,毕竟御琼山派与她相熟的只有苏琊与沈墨轲两人,所以她也不甚在意今日来灵剑山庄与会的到底是谁。   且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聚会之地在灵剑山庄,杜子吟压根都不想露脸。因此,杜子吟视线扫过此时沈墨轲之颜时,只是觉得此人眉目清秀,虽不多言语、温煦合群,却又因为其样貌忍不住多看两眼。   而这两眼就出事了。初见之时虽是二十六年前,二八年纪,但是二十六年过去,由于修炼之由而永驻容颜,此时看去,沈墨轲的眉目棱角与当年也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褪去了稚气,气态更显沉稳可靠。   不过这个“沈墨轲”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为修仙者的气息,杜子吟怕是自己眼拙,或是认识的御琼山派之人太少。毕竟沈墨轲的消息,杜子吟已经十数年没有听闻了。但是杜子吟却越瞧越不对劲。   最终待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问上一问的时候,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   “别再看了,被发现了。”男子的声音因刻意压下而略显低沉,然而其中的朗朗声线却也根本无法隐藏。   杜子吟下意识的去找声源,目及之处无人与她对视。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用的传音之法,杜子吟先狠狠地在心里给着声音记上了一笔,这声音出现的着实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那人的声音也着实好听惊得人小鹿乱撞。   杜子吟想:等料理完了正事,要是能找到声音的主人,定要想个缘由抓来,让他天天在跟前背灵剑山庄心法。   但等到杜子吟的视线回归此时她认为的“正事”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个“沈墨轲”正在瞧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这个笑意杜子吟觉着十分相熟,但这一份熟悉却不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   然而,杜子吟恰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在她的耳边用传音之法道:“别再看了。是我。”   “……”   杜子吟瞪大了双眸,站在洗兵阁主的小厮微笑着看着她。她看见了小厮的唇一闭一合的说出恰才她听到的话。   过了半晌,杜子吟才迟疑的用传音回道:“沈兄?”   “对。”沈墨轲笑着点点头,“是我。”   “……”杜子吟愣愣地瞧着沈墨轲。收到了沈墨轲回答,杜子吟这才深感自己当初的犹疑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时看来,此人不是沈墨轲才是合情合理的。因为眼前此人除去样貌有些当年的模样,其他的哪里还有半分那肆意张扬、炽烈如阳少年的影子。   倒是许多地方像极了那一个人,那一个曾经和沈墨轲形影不离,却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待会儿会议结束,在湖心亭见吧。”杜子吟听到沈墨轲这么说道。   而杜子吟闻言,点了点头,道:“好的。”   晏冰湖畔,灵剑山庄湖心亭。   杜子吟已是提前一些到了湖边,但是她却发现沈墨轲已经铺毡坐在了亭中,不知是何时到的。   他遥望着午后的晏冰湖畔。感受到了杜子吟脚步的停滞,他才回眸望向杜子吟,点头示意,朝庭内对坐的方向摆了“请”的姿势。   这样有礼的沈墨轲让杜子吟有些扭捏,她可没有忘记在上上次见到沈墨轲的时候,沈墨轲是怎么逗她、怎么与她开玩笑的。   虽然那时的沈墨轲也是礼数周道,但是瞳眸中总是能看到有些顽童独有的亮光。然而现在,杜子吟却是觉得怕是难以再见到了。   “沈兄……你这是?”杜子吟开口问道。   不料沈墨轲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杜子吟的疑问,而后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拿出了一盏酒盅,两个白瓷做的小碗,从放在一旁的食盒中拿出了三碟下酒菜。   而杜子吟却也就这样看着沈墨轲做完了全部的准备工作,斟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杜子吟。   “敬,你我二人幸以留存性命,二十年来平安无事。”沈墨轲道,而后一口饮下。   杜子吟摸不着沈墨轲此为何意,却也是随着沈墨轲的动作,一举将酒杯中的酒干净。   如此三次,每每沈墨轲都是以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向杜子吟敬酒。杜子吟在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同时,隐隐感觉其中有不协和的阴谋。   杜子吟见沈墨轲又是要再斟一杯酒时,连忙制止了沈墨轲的动作,问道:“沈兄,你这……是为何?”   杜子吟的手一推,沈墨轲便也不再斟了。杜子吟将视线从那双玉似的手中移开,抬起头来看沈墨轲,才发现沈墨轲此时眸中的笑意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杜子吟才知道,自己还真的被沈墨轲耍了。   沈墨轲在“演”自己想象中的“沈墨轲”,装得云淡风轻,装得看淡世情,装得无欲无求,身体力行的在演绎着杜子吟觉得的,那个沉浸在悲伤中仍是难以解脱的“沈墨轲”。   “总算回过神来了?”沈墨轲笑着问道,而后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盅,“那也不算废了我带来的这壶好酒。”   杜子吟羞懑,虽说也有自己的表情藏不住想法的因由,但是沈墨轲也未免看得太清楚了。不过,杜子吟一向做事敢作敢当。她并没有想要否认自己确实脑补过度的事实,只是沈墨轲的做法忒可恶,既然早知道还拿她的悲伤来开玩笑。   杜子吟抢过沈墨轲手中的酒盅一口闷了,恶狠狠地道:“这是我们灵剑山庄的酒,你也真好意思说。”   沈墨轲不置可否,又从怀中拿出了一盏酒,边笑着说道:“别来无恙啊,子吟。”   看着沈墨轲眸子中的开怀笑意,杜子吟才确定了眼前的沈墨轲根本与二十年前的他无所差别。经历了世事变化、修行磨砺、甚至于生死离别,他待人处世、看待世事的方式也有所改变,但是他的本初之心还是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的豁达,开阔,没有其克服不了的心结。   “沈兄才是别来无恙。”杜子吟调侃道,“御琼山派竟然让化神修士当阁主小厮,真是好大手笔。”   沈墨轲倒是不意外杜子吟知道自己的修为,毕竟灵剑山庄一直与御琼山派交好,杜随冶知道是御琼山派出了化神修士,杜子吟会不知道么?只是恐怕杜子吟没有想到那个被隐去姓名的人是他罢了。如今正面相交,自然能够发觉。   不过沈墨轲却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冲杜子吟眨了眨眼睛:“过奖过奖。”   二十年前凡魔之战一别再无相见,两人此聚交谈甚欢。沈墨轲一开始所言,虽是调侃杜子吟之语,却也并非不是出自真心。   二十六年,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但挚友相交,仍是当年那样推心置腹。杜子吟初见自己之时,眼中所弥漫的悲伤,周身所萦绕的“气场”,沈墨轲正是看得清楚,所以才会在杜子吟眼前如此卖力地还原二十年前的自己。   本心自是无变,心中也不复存在心结,心境自然也是坦荡平阔、所欲所求一览无余。但是只是沈墨轲自己知道的清楚,在褚聿遗愿完成后,他已经缺乏除了“活下去”的那个承诺之外,其他的追求了。   “沈兄。”杜子吟的一声轻唤将出神的沈墨轲唤回了现实。   沈墨轲笑着应道:“嗯?”   “实际上……”杜子吟轻声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你。”   闻言沈墨轲的动作有些僵了僵,杜子吟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接着道:“毕竟书卷所载的化神修者都是仙气缭绕,对于任何事都无欲无求的模样,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杜子吟所言让沈墨轲有些怔愣。   “是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改其看淡一切的超脱。”杜子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重复道,拿起了斟满的酒盏,“但看沈兄现在能够静若玉兔,动若疯狗。此心甚慰,这一杯敬你。”   “你说谁疯狗呢。”沈墨轲笑骂,却也是举起了一杯酒。   杜子吟不做回答,而是将酒饮尽。但看沈墨轲也饮下了这一杯酒,杜子吟的笑意也盈满了眼睫。她想要传达的,传达到了,便是好的。   然而杜子吟的话对于沈墨轲来说,虽然沈墨轲动于其言,但是被骂成狗一仇还是不得不报。   “子吟如今修为,真阳初期,想来甚是努力吧。”沈墨轲抚了抚下巴,不顾杜子吟动作的瞬间僵硬,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只是似是在试剑大会时相识的人中,没有比你更低的修为之人了吧。”   “……”   “墨轲犹记当年杜姑娘虽是十六年纪,却也是同辈之中修为数一数二高之人。没想到杜姑娘竟然如此体察同辈凡修修炼之苦,特意不勤修炼,使自己修为落后于此,以解诸君修炼之苦,真是好生体贴呢!”   “……”   沈墨轲以小厮身份与薛子川和昊渊出席同修交流之会本是无可厚非,毕竟沈墨轲也不可能闷在御琼山派中只当个人形保护伞而没有半分自由,且其拜入温听叙门下,又受教于褚聿,千叶洗兵之学皆长,薛子川与昊渊每每与其交谈都能有所裨益,邀请沈墨轲一同与会也是应当之礼。   而沈墨轲为了避嫌,也鲜少出席。即使有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出席时,也不曾发言,行事低调。   但是沈墨轲却也不是对于所有人都是生面孔,二十八年前试剑大会,千叶阁少弟子沈墨轲可是打出了一番名声。即使派内的那些掌门、长老都已经忘却了沈墨轲此人的存在,但是对于当时与会的那些少年来说,沈墨轲的样貌和名字,是会永远在他们的心头占上一席。   因为沈墨轲是将一向骄傲、一向被称颂、一向光环笼罩的他们,比得黯然失色的人。   杜子吟是第一个认出沈墨轲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识得沈墨轲身份的,都基本已是本教内的重要人物。即便众人最初仅是发觉沈墨轲此人身份,不晓其在御琼山派其在内地位,只要稍稍联想起他“同如凡人”的行动和根本觉察不到隐藏至深的灵力,就已经能够明晓沈墨轲就是那个“御琼山派的化神修者”。不过也没有一人将事情点破或说出。   沈墨轲本人与会的最初目的,不过是想要看看当今仙家的最高阶层者的生活如何、对于术法、丹药、战阵的研究进展如何,并不做他想。   但是,怀璧其罪,因果相生,并不是沈墨轲以其一人之力便能够左右的。   宣怀十六年。   魔族起兵,卷土重来。不过相较于二十六年前之势,实是差上了许多。但凡界如今也不复二十年前盛况,元婴凡修能战者不出十人,且皆为低阶修为。遇上起兵的尚上位魔族还是力有不逮。虽然损失不算惨重,但也是情急之时。   众仙家聚会商讨许久,仍是得不出让人满意的结果,这时,才终于有人想起了,四年前御琼山派曾出一名化神修士。这也无怪他们反应迟钝,只因魔族来势汹汹,而他们略得喘息,才有时间思虑罢了。   “池掌教。”少华掌教朝主持会议的池海凡一礼,“四年前贵派曾……”   御琼山派经过池海凡扩张,已经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强派,且是天下第一大派了。因此此战的会议是由御琼山派主持。   听到少华掌教的言辞,池海凡难得的眸色一沉。   他所忌惮的,终究还是来了。   池海凡于会议前问过沈墨轲意愿,沈墨轲对此的表示是,他可以出手,凭池海凡决断。   但是池海凡并无立即公布这个消息,而是提出了几个迎战方法。真是不得不赞叹池海凡心思巧妙,虽是衍周出身却是熟谙兵法,利用他提出的此种战法的确能够夺得胜机。不过,终究因为有所折损,而不得被采用。   且他们御琼山派也的确是有一能够化险为夷的化神修士。   沈墨轲确实本早就可以以化神之能摆平战乱,但他却只是用他洗兵之学替池海凡稳住局面。池海凡还是有几分感激沈墨轲对于先前其出关之约的维护。但是终究沈墨轲如何韬光隐晦,都无法藏其光芒。   少华掌教还在酌词询问关于本派中化神修士的讯息,池海凡表明上恭迎。但是实际上心底已经明白,他一人执掌御琼山派的日子要结束了。而沈墨轲也藏不住了,无论他有多想要协助自己隐藏锋芒,都藏不住了。沈墨轲身上曾经拥有的光芒太盛,只要踏出了一步便再也抽不开身了。御琼山派终究会成他的御琼山派。   真是可惜了,池海凡冷冷的想道。但他唇边和眸中该有的惊诧还有被点出有的尴尬并没有减少半分。合乎情理,合乎规矩,只是与他此时此刻的真实心情没有半点相关而已。   不过,沈墨轲既是必然要成为御琼山派之首,那么有些事,此时便要埋下一些伏笔。一些事情需要由他池海凡出头,才不会失了他贤德的名义,日后再行一些事才有合情合理的由头。   “海凡明白您的意思。”池海凡朝少华掌教拱手道,“实不相瞒,恰才海凡所提之意,均为派内化神修者之见。”   闻言,所有人都神色一凛很是吃惊,包括站在薛子川身后侍奉的沈墨轲。   “说来此事,海凡也是惭愧。受诸位同修怜赏,海凡代行御琼掌教之事二十余年未曾受阻。海凡在此先谢过诸位。”   “但海凡终究只是代行掌教之事,并非御琼掌教。”池海凡边说便边站起来,众人都在刹那明白了他的意思,竟然都一时之间忍不住正襟危坐,将视线投往了池海凡投向的方向。   一身粗布白衣,一直垂首在侧不引人注目的千叶小厮。而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千叶阁主薛子川也让开了位子。   池海凡接着道:“只是掌教闭关二十年恰才出关,对于现世之事不晓,海凡才代以继续管教御琼山派数年。”   “现已是危急存亡之秋。还是请掌教亲自定夺。”池海凡语毕一礼。   池海凡所说所行将堂内所有视线吸引至沈墨轲身上。沈墨轲也只能暂压心中对于池海凡此行的疑惑。   沈墨轲不得不拱手垂眸道:“不敢。”   沈墨轲没有正面的承认自己是否是御琼的真正掌教,却也没有对池海凡所说做出任何的更正。言之有灵。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开始随着池海凡落到这个及其不起眼的小厮身上时,凡修们的最初感受都是匪夷所思、或是自己眼拙。但是当沈墨轲应下了自己为池海凡所言的“掌教”时,凡修们却又立刻信了。   在场凡修在此之前觉得眼拙,是因为他们无法从这个小厮身上感到一丝凡修的气息。但是在小厮应诺池海凡所言后,随着小厮所属的地位骤变,即使在他们眼中的小厮依旧如同凡人,但是却已经信了,因为——修为高者,可蔽其气息于低修为者。   堂内一时寂静,无一人言语,均在等待沈墨轲的下一句所言。   “在下沈墨轲。受褚聿掌教之托,暂为代管掌教印。”   沈墨轲声音不大,却仿若振聋发聩。四下惊诧,倒吸冷气声齐齐,却无一人说话。   最终,还是所有仙家门派中资历最长的少华掌教开口了:“那么请问沈掌教……贵派化神修为者是否……”   少华掌教一句话说得及其犹豫,却又十分客气。   沈墨轲这才礼毕抬眸,看向了池海凡,而后才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了少华掌教。   沈墨轲回答得迟疑,却又是一个震惊四座的四字。   “正是在下。”   但是隐蔽了全身灵气和神识威压的沈墨轲,如此回答时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却又不是他应下御琼掌教之时,那样的充满敬畏。   而是由于他的气息仍是毫无变化,渐渐的漫上了怀疑。   堂内窃窃私语之声四起,而沈墨轲也一字不言,不改其体内灵力。   这堂内的气氛变化,不过一炷香,便从愁眉不展、犹疑不定,到池海凡推他出来时的惊诧畏惧、不敢一言,而又很快的变成了怀疑不信、窃窃私语。不过即使是怀疑沈墨轲托大,却也没有人敢出来明言。   只是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这本就是修仙者的场合。那些不信任、质问为何沈墨轲不在一开始便展示其能力与身份的耳语,无异于就在沈墨轲的耳边大吼。   沈墨轲对于这可笑的变化并无多大的触动,这本是良莠不齐的、徒有几人带有理性的会议,如此的变化也并不多奇怪。   沈墨轲此时的沉默不言,只是因为他对于池海凡的此次作为,感到几分心寒。   池海凡此人,沈墨轲从通启峰前见其气的第一眼便知,他是一个心思缜密且又生性多疑、有着极强控制欲之人。但池海凡又有极强的手腕。虽然沈墨轲不太欢喜此时过于“热闹”的御琼山派,但是沈墨轲却也无法否认,摒除旧情,此时的御琼山派的发展也不失为一种顺应之道。   所以沈墨轲才在明晰情势后,对池海凡的做法不加干扰,才默默在背后埋名隐姓,并不破坏此时御琼山派运转,以及池海凡相当看重的权威。   沈墨轲深信御琼之人皆为御琼,御琼的发展才是御琼之人应当所为。他这一次的出面,的确是不可避免,但是为何,池海凡要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推出来呢?明明能够更加无损、更加低调。   沈墨轲想不透,也不愿细想。   但池海凡将他推出来着实是猝不及防,而他的行为又实在是太过令人失望。   “墨轲幸得化神,在会议初始墨轲却并非不愿出手以援,”沈墨轲拱手深深一礼,“只是受褚聿掌教所托,绝非存亡之秋不得随意用化神之力杀伐,破坏天地灵气之衡。”   沈墨轲如此说道。此刻他竟然也只能将所有的错误以这样的方式从御琼山派身上转移。   因为此时他若不如此说,御琼山派身上即刻会被众人口诛笔伐其见死不救的名头。虽然沈墨轲的确认为当下不应依靠一人蛮力出头,众仙家齐心协力方才是长远的发展之道。   但是这个档口,池海凡忽的将他推到众人面前,难道还让“恃功自傲,不怜惜凡修生命”之名落在御琼山派之上不成?   只是为何?池海凡为何要如此做?   沈墨轲不愿细想,却又知道他不得想。不过此时也的确不是适合思考这样诛心之事之时。   难听的名声不落在御琼身上,便有回转的余地,而且沈墨轲自认为身正自正,他也不大在意背一时污名。   事实上,他明白,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之战。   可是,这一次的战役,本是可以以其他更有远见的方式解决。但是,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沈墨轲如此说法,堂内当下立即就有人出言反驳。   沈墨轲暗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故意将实际的说法夸大少许,且将褚聿之名抬出替他受过,却还是有人不能明白他的心意,跑出来煽风点火,搅动风云。沈墨轲的做法实际有违弟子德行,但是沈墨轲却不得不这么做。   受褚聿之托要保护御琼,那么便一定要护得御琼一世德明。   此时,沈墨轲也再没有再让自己的神识与灵气隐藏,而是将原本自己那若山海般鸿大之灵息,如神明审判之威严神识尽数展示。   一时之间,堂内之人均被这洪荒之息定于原地。   这一股气息没有任何邪恶、黑暗的意图藏于其中,但所有人都难以压抑自身欲要臣服于其的敬畏之情。   “是墨轲错失了。有辱先师谆谆教诲,不懂体察形式。”沈墨轲朝那个跳出来明里暗里指着他见死不救的人,深深的鞠躬致歉,语气仍同先前说话时那样的诚挚,那样的谦逊。   但是如此强大,如此让人敬畏的沈墨轲竟然如此恭敬,这让本就是被威压所震慑而无法一言的大堂内部更加的安静。   终于没有人敢在背后多言了,也没有人敢再怀疑御琼山派的能力了。   但沈墨轲却也知道这是一时的,而他,也别无选择。   “空有化神修为,却无化神者应匹的视野。是墨轲错失了。”沈墨轲道,神态愧疚,“多谢诸位指正,还望今后战役,诸位不吝助力。”   宣怀十六年的战役终究还是没有按照沈墨轲所预料的那样完满解决。   沈墨轲长于洗兵之学,原本他们也已经商讨好了应战之法。无论有无他在暗处明处为助力,拿下眼前的战役不在话下。只是池海凡一下将他推了出来,选择陡然就变得狭小,造成了比预计更多的损失。   不过沈墨轲也并非池中之鱼,他立即调整了计策,在将御琼名声挽回之后,也向天下展示了自己的才学、能耐、修为与气度。   虽然这本非他意,但也算成就了好事。原本在议事之时,对沈墨轲有怨言的人也一洗先前对他的误会,对这位新的御琼掌教交口称赞。   这其中当然也有不少曾经沈墨轲在各派的旧识出工出力,但沈墨轲本也不大在意,个人名声与他本就飘若浮云。但沈墨轲之名,也终于不像之前那般需要刻意隐瞒,而可以正大光明的冠上御琼掌教之名称之赞之。   池海凡也自知有错,在当日议会后便向沈墨轲诚挚道歉。沈墨轲受了,却在内心中与池海凡疏远了几分。   沈墨轲原本不打算插手五阁之事,因由只是认为五位一体对如今的御琼较好。但是既然察觉了有人不是一心为派,那么本也在褚聿教导下通晓衍周之法的沈墨轲,当然也不介意当一下衍周阁主。   不过沈墨轲不傻,池海凡更不傻。   池海凡在派内积威已久。自从沈墨轲有意接手衍周阁以来,沈墨轲竟然吃惊的发现他先前的了解根本不足以让他将池海凡踹开,直接执掌衍周阁。更别说执掌御琼山派一应事物了。甚至若是将池海凡拔除御琼山派的元气也将大损。   因此沈墨轲也只能和池海凡虚与委蛇,以求找出能够稳住御琼山派的节点。   而这就让沈墨轲接下来在御琼山派的日子并不算是太好过。毕竟沈墨轲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池海凡内心涌动的不详。虽然在他的眼前,池海凡还是一副根本不变的恭敬神情。   这可把沈墨轲恶心坏了。   不过幸是沈墨轲与薛子川、方式如以及昊渊交好,而且杜子吟等好友常来拜访。也不算是要整天恶心个不停。   但也经过更加密切的接触,沈墨轲才能够发现,二十四年间,池海凡究竟在御琼山派内做了多少事情。   御琼山派本是及其简单的架构,但是经过池海凡的经营,结构复杂了许多。御琼山派表面上看得出来是蒸蒸日上。当然实际上,也的确是表里如一的蒸蒸日上,然而在这一番积极景象中,却埋藏着无数引线名为“池海凡离开”的火药,只要池海凡离开御琼山派,这些火药就会先后爆炸,将御琼山派毁的面目全非。   池海凡如此行迹自然是让沈墨轲心惊,虽御琼山派的发展是他本所欲,但是池海凡的行为也未免太过阴毒,于是沈墨轲也动了直接将池海凡驱逐出派、以绝后患的心思,毕竟心机运营、后患无穷。   但是最终沈墨轲还是没能这么做。   因为再他动手之前,池海凡先下手了。   而这一手就让沈墨轲身败名裂。   宣怀十九年。   不知何故,位于大陆的东南角,有一秘境骤然洞开。暗黑烟瘴遮天蔽日,只不过短短一日,紫黑魔气就将大陆东南的小镇吞下了大半。   自有史以来,这是第二次出现如此强势的秘境。但上一次却也出现的并不遥远。二十九年前那场让全境凡修陨了无数人的凡魔之战,也是由这样的秘境开始的。   然而纵使此次猝不及防秘境大开,凡界第一仙家御琼山派还是最快反应,掌教沈墨轲率人抵达东南小镇迅速撤离民众,并建立结界,防止秘境再扩散。   “这秘境……”随着沈墨轲一起到达的薛子川皱着眉道。   薛子川的话有些许留白,沈墨轲看了看薛子川的神色,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去。他颔首道:“确实,看起来和二十九年前的那个秘境一模一样。”   站在一旁的昊渊闻言神色凛然。   二十九年前,御琼山派参与那场凡魔之战的,只有金丹中秋以上的凡修。那个时候昊渊恰才结丹,所以并没有参与到那个战争之中。但那场战争之惨痛,昊渊却是切有体会。就是那场战役,几乎所有的洗兵弟子都殁在了这里。   “池师兄对于秘境的卜卦结果如何?”沈墨轲问道。   由于衍周测算秘境境门所需的器具难以运载,故池海凡没有随着其他五人来到秘境,而是暂先留在了派中。通过飞剑传讯与他们联络。   薛子川道:“初卦为蛊。”   “那便是物腐虫生之相。”陆垚接过了话头道,“看来此秘境多半又是有魔界妖人刻意为之。”   沈墨轲颔首,他所卜卦的结果与池海凡一致。   御琼山派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仙家。以沈墨轲为首,陆垚、昊渊和薛子川携座下各十五名优秀弟子,作为先遣部队先来到此处。方式如和池海凡带领其他弟子随后再来增员。   以此配置,自然是由于御琼山派向来各司其职。统战洗兵,结界方寸,救人千叶。   他们四人作为第一反应的部队来到这里是探查情况、救助民众并组织战线。   “已经收到少华、崆峒、灵剑山庄的联络。少华结界师将在三个时辰后抵达,灵剑山庄、崆峒随后便能到。”   “善。”沈墨轲道,“若众仙家能齐心协力,必能破贼子阴谋。”   依照以往对抗秘境的经验,众人的首要任务便是将不断外溢魔气的秘境封锁,而后派出凡修,在秘境之中觅得致使秘境洞开的阵眼,将阵眼破坏后,扫清残余即可。   不过此事说来只是寥寥几句,做起来却并非易事。   二十九年前那从魔界打开的秘境也是如此解决的,但却折了御琼山派近半数的阁主,大半的弟子。仅因那从秘境而来的是魔王申戈,他密谋百年,纠结了百万魔兵呼啸而来。   宁贞三十一年的那场战役打的不可谓不惨烈。折损凡修数不胜数。   因此当沈墨轲看到眼前这和二十九年前几乎如出一辙的秘境,内心也忍不住激烈动荡了起来。   在那场战役中,他几乎失去了全部。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沈墨轲也并未受多少影响,对于故人的缅怀只是微微的动了动他的心弦。毕竟斯人已逝,更重要的是眼下。   秘境开启的来势汹汹,又时同二十九年前那般一致观感的秘境,没有人掉以轻心。所有的凡修都非常谨慎,唯恐这秘境与先前那个秘境“凶险无二”。   然而,根据搜集的战报显示,这一次洞开的秘境,也只是“看起来”和宁贞三十一年的秘境一模一样,实际上除此之外,再无相同之处。没有魔王带兵进犯,没有魔物四处逃窜。如此大阵仗的一个秘境,似乎只是一个秘境而已。   “距秘境洞开已有十日,这十日来秘境内毫无动静。而据报,监视与占卜结果显示秘境之内并无任何生命迹象。现今已能够锁定阵眼的大致位置。”负责结界的少华首席弟子珑璁道。   在秘境三十里外,先遣凡修驻扎在此。此时众仙家基本都已来齐,正于帅帐内商讨。御琼山派早在数年前便成为了仙家之最,沈墨轲被奉在上位,可此时端坐在上位的沈墨轲,在讨论中却不发一言。   崆峒掌教道:“也不见任何其他变化。是否意味着我等已可以出兵界内将境门关闭?”   这是每日必有一次的战备会议。自第五日起,便开始有人提出是否能够进入秘境,但沈墨轲并未同意。沈墨轲给出的理由是还需静待,信息不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进入秘境。   “若是担忧境门处有岔,至少也应该派出斥候一探究竟。干等在这里无所作为,有何意义?”有人不满的说。一人如此道,房内一片附和之声。   沈墨轲没有回话。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昊渊不满地回道:“道友何出此言,秘境结界范围每日缩进半里。怎可说毫无作为?”   “呃……昊渊阁主说的是,可是这每日缩进一里,每日重新张开结界所耗费的灵力与宝具材料也是巨大啊……既然如今已然确定结界内并无生命迹象,又能锁定境门范围,为何不直捣黄龙,将秘境关闭?”   众人又是一片附和。但沈墨轲仍旧是不予回答,只是皱着眉低头沉思。统领不言,会议自然也就无法开下去。   又是一日在原地的驻扎。   但是这个结果显然不被满意和接受。   是夜,御琼山派的诸位阁主又聚集在了帐内。   “墨轲师弟,”薛子川又被推上了首位发言人的位置,“我等在秘境外驻扎也有十日。境门的位置也已经大致推出。为何,你一直不让人进入秘境呢?”   “这里没有外人,能否告诉师兄。你真正的原因呢?”   沈墨轲看了看昊渊和薛子川,又看了看陆垚。御琼山派如今在此处的。还是只有他们四人。方式如和池海凡依旧还在派内。   “子川师兄。”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沈墨轲终于开口道,“说起来或许你会觉得可笑。我拒绝进入秘境的原因是因为……此秘境不详之气过剩,其中必定有诈,为了安全,绝不能贸然进去。”   薛子川愣了愣:“可是秘境内不是没有魔族么?”   “不详之气乃气运,并非魔气。且没有生命气息并不代表没有危险。”沈墨轲否定道,“师弟已推演数次,此秘境的‘门’极难锁定,变化更是万千,并不是简易可开可闭的秘境。虽然师弟无法给出具体原因,为何至今秘境内没有半分动静。但毫无疑问这个秘境的确非常的危险,贸然进去,必定有失。”   薛子川、陆垚、昊渊面面相觑。显然对于沈墨轲的话并没有十分相信。因为人人可见,这秘境除了难破之外,并无异常。   “掌教的推断,我等自然马首是瞻。”昊渊颔首道,他向来都站在沈墨轲这边。   然而薛子川却不是这么想的。“这……师弟你是不是也太过谨慎了些。虽然此阵为连环阵,但只要富有经验之凡修前往便可因地制宜……”   薛子川没有说下去,沈墨轲却也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症结所在。没有人相信这个秘境实乃大凶。   的确,按照以往的经验,只是知道阵眼在哪里了,由修为高强、深谙此道的凡修打头便能够破境。沈墨轲衍周之学也修得上佳,自然也知道的清楚。这秘境关起来虽不容易,但也不值得他们这些凡修如此忌惮。   但不知为何,他的直觉却一遍遍的告诉他:不行,决不能就这样进入秘境。   沈墨轲自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化神之后,世间的一切变动都可能成为直觉信息的来源。或许他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明白原因,但是他的绝不会出错。   可是……又有几人能相信自己呢?   “墨轲。”见沈墨轲没有回答,薛子川顿了顿后,轻声地问道:“你觉得秘境可怕……会不会是受了宁贞三十一年那场战役的影响?”   薛子川问的很小心。沈墨轲却感到哑然,即刻否定道:“没有。”   四下又是一片沉默。   沈墨轲也是沉默,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看待。凡魔之战确实是他心内的伤,但那伤并不会成为他恐惧的缘由。他记着那场战斗只是因为缅怀亡人,不忘初心,仅此而已。   “那掌教,”陆垚开口问道,“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么?如是要按照缩小结界范围来到达阵眼,我等到最近的一个阵眼至少也要一月有余。”   不待沈墨轲说话,陆垚顿了顿又道:“阵眼八处必定要八位真阳以上凡修带队破境,看如今的状况,其他仙家的掌教必定是不愿继续如此的了。若要如此下去,我等该如何?”   陆垚所提出的,也正是为沈墨轲所担忧的。众人眼中形式一片大好,唯有他谨小慎微、“一意孤行”。即便示以威压,也会失之人心。可是沈墨轲也知道若此时放弃,必会失之人命。   两害相权,沈墨轲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但现实却不给他任何机会。   第二日,便传来了箬集门掌门张祚不顾沈墨轲指令,派出小队进入结界,而后音讯全无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沈墨轲便有预感事情或许会向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箬集门是结阵、破阵的一把好手,和崆峒派有很深的渊源。而箬集门的掌教张祚向来是心急的主战派,张祚在秘境洞开后第三日就提出要进入结界。且在之后,他每日不断提出此方案,并一直对沈墨轲所主张的“静候”嗤之以鼻。   此时箬集门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秘境沈墨轲便是不进也得进。   可是沈墨轲还是想要对此作出努力,他单独邀请了箬集门的掌教,期望能够说服张祚至少再等待三日。三日之后,至少秘境的“眼”、“门”、“气象”的分布能够推算到极致。彼时即使入境危险,但至少也目的明确,行动自如。   然而,箬集门的掌教并没有给沈墨轲机会,他甚至都没有接受沈墨轲的邀请。直接对传话的御琼山派的弟子说:“不去,这辈子最看不起怯怯缩缩、见死不救的懦夫。”   沈墨轲无奈,最终只能问清楚了张祚派人去了哪个境门,准备自己带队进行营救。   “是不是太鲁莽了。你可是主心骨。”杜随冶皱眉。杜子吟在派内闭关,故而并未到场。灵剑山庄来得是杜随冶。   杜随冶在听闻沈墨轲将要出征的消息,便将沈墨轲私下叫到了帐内。   “杜师叔,换了他人才是鲁莽。”沈墨轲道,这是杜随冶第一次找他叙谈,“这秘境虽看起来普通,但其中不详之气其盛,不能随意进入。”   “不详之气?”杜随冶疑惑,“可是魔气?”   “否。不详之气乃是气运之气,并非魔气。”气运的查看只有化神可知,沈墨轲昨日便同派内三人解释,但陆垚和薛子川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善。”可是杜随冶闻言即可颔首,看她的表情竟是毫无保留的认同了沈墨轲的说法,而且也没有在此问题上多纠结,杜随冶继续问道,“那么你走后结界的推进呢?”   沈墨轲先前留在界外的原因便是因为他要作为灵气之源。此次秘境奇大,而足够修为的凡修人手不足,若是要推进结界,只能用沈墨轲的灵气来短暂维持,而后再推进。   “无妨。弟子已经用宝具‘存储’了足够的灵气,若只是应急应当是足够的。而且我等只是进入秘境探路,半日方归,师叔不必担心。”   “‘存储’?”杜随冶的眉皱的更深了,“那你自身的灵气可还足够?”   “自是够的。劳烦杜师叔挂心。”   “那么秘境的‘气象’你可心里有数?”   常人只道秘境之阵千变万化,须有识之士亲眼所见,才能因地制宜。殊不知若推演得当,秘境内一切皆可洞察。只是推演难度之大,鲜少有人能够胜任,还不如随机应变罢了。但杜随冶却是知道沈墨轲是有这个本事的。   十日过去,若是这样“简单的可破秘境”,沈墨轲还是按兵不动,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杜随冶如此问道,沈墨轲难得沉默了一下。“洞悉‘秘境气象’至少还需三日。”沈墨轲道,此时的语气才有了一丝着急的意味,“弟子已将理由告知张掌门,但……”   沈墨轲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杜随冶也明白他的意思。箬集门与崆峒派私交极深,犹如灵剑山庄与御琼山派。若无法摆平此次事件,莫说是等三天,崆峒与箬集还有其他相关的门派,估计半天都无法等,就会一个个的冲进去送死。   “张祚派的人都去了哪里,你可都知道清楚了?”   “是。张掌门命人去了‘巽’门与‘坤’门。”沈墨轲道,“虽然此时一切未知,但若只是入境寻人,弟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善。”杜随冶颔首道,“万事小心,速去速归。”   沈墨轲朝杜随冶一礼,道:“弟子领命。”   先前,沈墨轲拒绝进入秘境的理由一直是由唯心的直觉作为出发点,除了各类卦象阵眼推算无门无解外,并无确凿证据。而当真正领人进入秘境的时候,沈墨轲再一次的确认了自己的直觉无误。   在此前的十日内,由于沈墨轲的命令,所有的斥候只是在结界的周边进行搜寻与监视。没有进入秘境三里之内。沈墨轲带队进入秘境,十里之内也确实无虞,但当迈入了先前崆峒所测算的“巽”门范围之内,眼前的魔气却陡然增加,浓烈到了几乎到了无法视物的程度。   纵使是修为化神的沈墨轲做诀也只能吹跑三丈前的迷雾,其他金丹的凡修就更不用说了,眼前一米的紫雾都吹不开。因此只能就压缩队伍,减慢行进速度。   此番沈墨轲带的人皆出御琼山派,方寸两人,衍周两人,洗兵苍玄各一,共六人。   “掌教,再有十里便是破境点‘巽’了。”一名方寸弟子说道。   “善。”沈墨轲紧接着问道,“回程可有异常?”   “大营位置仍然清晰。”   “周遭?”   “正常。无任何生命迹象,亦无气象变化。”另一名衍周弟子说道。   沈墨轲相信弟子们的判断,此刻他也无暇分心。“继续前进。”   然而不过再行了数百米,境况就陡然生变。   “掌教……前面那,是不是我们要寻的人?”   东南秘境吞噬了数个小镇,其中一个破境点“巽(xun)”便是在一个小镇里。他们如今到达了小镇附近,但小镇却悄无声息,荒无人烟。   沈墨轲比了个手势,弟子们即刻列阵。   “前方可是箬集门道友?”队中洗兵弟子在沈墨轲的指示下扬声问道。   此话自然是明知故问,各派的校服都不同,前方的那三人都身着箬集黑白道服,自应是箬集门弟子。但眼前这三人举止怪异,背对着他们站在房前,身遭笼着紫雾,沈墨轲做诀将他们身旁紫雾吹去,也不见这三人有任何的反应。此时的喊话,依旧如此。   此事非同寻常。沈墨轲并没有感受到这三人身上任何的生命气息,也没有任何的灵气和魔气,他们已经和周遭的紫雾与不详融为一体。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些人还站立着,沈墨轲恐怕会将他们当做是空气。   沈墨轲皱眉,将决缩小到了一个泪形的圈中。终点是那三个箬集门弟子,圆形的泪内是他们御琼七人。   沈墨轲抬了抬手,身边的苍玄的弟子便从怀中摘出了三张纸,手指轻轻一捏这纸在瞬间便变成了三只飞鸟,向箬集门的弟子飞去。   那鸟是探魔纸做成的,在苍玄弟子的操作下,落到了那三名箬集门弟子的身旁。并无异样。众人屏息等待了片刻,依然是没有任何的异常。   “掌教。”有人唤道。   “去看看吧,”沈墨轲道,“保持阵型。”   众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七人走进这三人的身遭,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死,准备收取三人身上信物以做记号之时。在方寸弟子伸出手触碰左侧一人的衣襟时,竟是被那箬集门的弟子反手抓住。那箬集门弟子仰头猛地朝方寸弟子袭去,看他的架势,竟是想要咬断方寸弟子的脖颈!   “后退!”沈墨轲命令道。同时翻腕便是一道强劲的罡风,将那箬集门弟子的头硬生生的撞歪。剑诀一令,身上的佩剑应声飞出,剑柄撞向了箬集门弟子的手腕。箬集门弟子的手腕一松,沈墨轲便扯着方寸弟子的另一只手,向后退去。   御琼山派七人转瞬退到箬集门弟子三丈外,这时才发现不仅是左侧那名弟子发生了异变。右侧的那两名弟子也在他们“触碰”到他们的瞬间动了起来!且他们身遭那探魔纸也即刻间被魔气烧得灰飞烟灭!   三人面色发青,脸上的血管浮起,青紫清晰可见,瞳孔全白,不自然地大张着嘴巴向他们扑来。   凡修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御琼剑修们纷纷拔剑相向。   御琼七人形成了一个包围阵,将这三名箬集门弟子围在了中央。这三名箬集门弟子攻击欲望极强,但是毫无章法。   沈墨轲击退了一个又袭上来的箬集门弟子   “箬集道友,可还听得见我说话?”沈墨轲问道,却并不没有收到回答。   沈墨轲内心疑云更盛。他出身千叶,却在师尊所授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体征:已全无生命之息,却能如常人般能行能立,攻击欲望之强、力道之劲形同野兽。但偏偏他们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不能够贸然击杀,只能将他们围困。   沈墨轲自从进入巽门范围之内,他的心中就一直当当地敲着警钟。此时更是倏地脑袋发紧。   此时混战,沈墨轲却听到了第十人之外的脚步声。和之前那箬集门弟子一样,这些脚步声的主人没有生息,却行动如电。   “小心敌袭!”沈墨轲喊道,同时扬起了惊鲵,白金剑光盛放,剑气拔地而起。剑气将从后扑来偷袭的数个“箬集门弟子”不留情面地捅了个对穿。   沈墨轲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情势的发展,这样的机警并不足够。因为没有人能够想到,那几个被围在中央的箬集门弟子竟然趁着混乱,自爆了!   电光石火之间,沈墨轲只来得及堪堪筑起结界将弟子护在其内。但不料那“箬集门弟子”明明只是血肉之躯,自爆却宛若惊雷,沈墨轲匆忙之间筑起的防线根本不够抵御冲击。他被震退狠地撞到墙上,纵使是化神之躯,一刹那也是头晕眼花。   这还不是最后。原本以为攻击应当告一段落,但沈墨轲的鼻尖却蔓延过了足以让人窒息的浓烈迷药。沈墨轲体内的灵气空乏,根本来不及破空而去。   中计了。   这是沈墨轲昏迷之际最后的一个念想。   “师弟,师弟。你可是醒了?”   沈墨轲头疼欲裂,但耳旁迷迷蒙蒙地似是听到有人在说话。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帘外的日光泄入,照得他眼睛一阵难受的刺痛。   他是怎么了?沈墨轲想。然而他只是微微一动神思,脑子就像被棍子胡乱地搅着般难受。   “师弟,你可有哪里不舒服?”那是薛子川的声音。   “疼……”沈墨轲从牙缝间挤出声音。   “疼?哪里疼?”   “头……”沈墨轲堪堪答道,然后竟是又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他的身边又换了一个人。但此时沈墨轲的脑袋已经不像当初那般疼的似是要炸裂。虽然心念微动还是会引得脑袋针刺般的疼,但比起当初实是好上了许多。   “杜……师叔?”沈墨轲看清身旁人的时候轻声问道。   “您……为何……”   杜随冶将沈墨轲从床上扶了起来,边道:“休息。”   “什么?”   “你这里是全军最安静的地方了,我来这里休息。”   沈墨轲完全无法明白杜随冶言之何物,杜随冶则是示意沈墨轲稍安勿躁,而后便立刻简要地将现状告知了沈墨轲。   原来,今日已经距沈墨轲带队入境过去了三日。第一日到了约定的最后时间沈墨轲还没有出现,众仙家便觉得大事不妙。毕竟,化神修者可是有破空之能,能来去自如。可纵使如此,这秘境也能将化神修为的沈墨轲困在其中,如此可怖,自然引起了凡修们的恐慌。   “昊渊当时听见就疯了,若不是本座阻止,他恐怕就直接冲进去了。”   “他真是个好孩子啊。当年师兄除了你们,和我提的最多的就是他。”杜随冶看着沈墨轲的神色愈加凝重便打了个岔。见沈墨轲神色缓和了少许,才又继续说秘境的情况。   沈墨轲的消失让众人感到异常的恐惧,但好在有杜随冶和崆峒掌教这样的长辈在场,才没有大乱。而后凡修们按兵不动了三日,杜随冶也按住了昊渊三日。在三日内,所有精于占卜、卦象、阵眼的凡修通夜演算。虽然没有算出个所以然来,但随着演算范围的精细,重重卦象都重新又了解读——均为大凶。   原本三日之期一到,无论秘境多么凶险,灵剑山庄与御琼山派都会大举起兵破境。但在第三日的时候,沈墨轲却出现了。出现在了秘境的外围。衣服虽有些破旧,但毫发无损。   “毫发……无损?”沈墨轲问道。这不应该。他当时在“巽”就已受了伤。过了三日,他为会出现在秘境外暂且不论。为何他会毫发无损?他完全没有时间过去三日的概念,为何他会昏迷如此之久?这藏在秘境之中的人大费周章的设计将他弄昏,为何还要放他回来?   “是。”杜随冶道,“你的体征仅是显示晕厥之象。子川将你带回了营中照看。根本检查不出任何异常。而后你便醒而复昏,到了现在。”   “……”杜随冶此话就更多疑点了。他明明头疼欲裂,为何仅是昏厥之象?而且,经过师兄检查还显示毫无异常?   杜随冶观察着沈墨轲的神情。   “怎么?”杜随冶问道,“可是师叔所言与你所知有出入?”   “师叔明察。”沈墨轲语毕后却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不知如何说起。   “稍安勿躁。”杜随冶道,“你且一项项说。师叔不急,你这才是关键。”   沈墨轲便同杜随冶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包括遭遇战时遇见的“箬集门弟子”,无故昏迷的三日,以及自己初醒时的头痛欲裂。   听毕后,杜随冶喃喃道:“可真有此事?”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只是一个感叹。沈墨轲换位思考也知,这样的现象确实让人难以置信。而又让人不禁迷茫,是何人为之?又为之为何?   杜随冶失语,沈墨轲却还有疑问。   “当日出现在秘境外围的,可是只有弟子一人?”   “是。”杜随冶道,“若是如同墨轲你所言,你在当日便已昏迷,那么为何你会在三日后出现在秘境外围?”   杜随冶和沈墨轲都陷入了无言。   杜随冶看了一眼沈墨轲,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墨轲,别怪师叔冒犯。”   “杜师叔只问你一句,你所见所言绝对属实,你所述所说全然可信?”   沈墨轲闻言无法抑制的有一瞬怔愣,但缓过神过后,沈墨轲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皆为墨轲亲历亲见。若有不实……”   “善。”沈墨轲没有说完,杜随冶便打断道,“师叔信你。”   杜随冶顿了顿继续道:“此次秘境疑点重重,恐怕是想要陷墨轲你于不义。墨轲你……可有头绪?”   沈墨轲闻言却静默。想要陷他于不义的人不多。但也应当不会借魔族之手行事,毕竟此事已经涉及到界族矛盾,那是个人仇恨不应当也不能逾越的界限。   “……”杜随冶也随着沈墨轲沉默了片刻,最后杜随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墨轲你不愿意说就罢了。界族矛盾确是不可妄断。墨轲你记得留份心,记住杜师叔永远信你,便好了。”   沈墨轲闻言,郑重点了点头:“多谢杜师叔谅解。”   然而,纵使沈墨轲已经苏醒,战局还是陷入了僵局。此时终于没有人不信沈墨轲所说的“此境凶险”,但所有人也都束手无策。   秘境的“门”、“眼”在何处,终于在第十五日,由衍周将所有的测出,并将结果送至阵前。原先侦查出的境门八门,实际上只有三处需破。而境门周遭“气象”的测算方法,境门闭合的时机以及关闭方法也尽数得知,至今终于至少可以说是对于这个秘境有了初步的了解。   但即便如此,由于沈墨轲当日所见,所有人都不敢贸然妄动。   沈墨轲受了伤,灵气已不足够支撑供应结界推进。此时的战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作为。原本,若沈墨轲完好无损,按照原先包围秘境结界的缩小速度,他们在第十日就已经可以到达最近的境门。然而沈墨轲重伤,一切都停滞在了原地。   可是纵使如此,沈墨轲也得不到任何喘息。   那箬集门的张祚不知为何像吃了迷药似的,一门心思认定沈墨轲所说是一派胡言,是因为他不想救下箬集门弟子才如此编排。日日夜夜在军营中吵闹。   沈墨轲听到此传闻的时候,正歇在帐中。   “那我御琼弟子呢?”沈墨轲听后冷脸道,“难道也是因为不想寻张掌门门下弟子,我才让他们折在秘境中的么。”   这几日他的身体非常的奇怪。经过薛子川诊治,以及自己的审查,沈墨轲可以确认身体并无任何异样。但不知为何就是头疼的厉害,虚弱不已,使不上力气,而且找不到任何原因。   “许是张掌门在说气话。”薛子川道,“杜师叔已经让人破除流言了。墨轲你莫要往心里去。”   “只是他整日喊喊叫叫也不是办法。”昊渊也在帐内,参与进了讨论,“被杜师叔缓下的其他仙修,被他整日这样叫也开始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入境了。”   沈墨轲闻言,沉默。   “既然要破境,那么入境自是必然的。”沈墨轲道。   薛子川、陆垚与昊渊闻言面色凛然。此秘境必定要破,不然后患无穷。然而当如何入、如何破,却又不是简单便能回答的问题。   然而纵使群策群力,御琼四人商讨至深夜,最终所能定的策略……若是必定要在近期入境,确实没有比先派斥候探清楚情况更好的办法了。   这必定会造成人员伤亡。但也是唯一的办法。   而这,也是“他”想要沈墨轲选择的办法。   入境探秘的斥候很快就被选拔了出来,各个门派均有。有三队,共一十二人,所有的斥候都被装备上了能够实时反映周遭状况的灵石。而随着斥候们侦查的场景传回,秘境中的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秘境中果真存在如沈墨轲所说的“无生命气息却能行动如常之人”。只不过除了当时箬集门与御琼山派去往的境门“巽”与境门“坤”之外,在另外一境门“坎”处,都出现了这样的“异常人”。   看着穿着者自家校服却宛如野兽般攻击着斥候的“人”,众人都一阵揪心的难受。   此番探路凶险,可纵使众斥候所获得的命令是“探明情况,见敌撤退”。但还是没有一个斥候能够从如狼似虎的攻击中全身而退。   灵石随着斥候被击倒而无法再用灵气传递讯息。见着一个个灵石熄灭,众人一片沉寂。   “诸君,至少我们已然探明前方行阻为何。莫要让斥候勇士的血白费。”辈分最高的杜随冶喊道,“七日之后,‘气象’复新,此境必破!”   七日之后,秘境洞开第二十五日。凡修联盟集体入境,秘境破除。然而,此战中,不计先前所失,真阳修为亡者三人,真阳以下亡者五十,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可谓是伤亡惨重。幸是此事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且秘境已然关闭。   但这一场阴谋并不仅仅只限于战场。   这个秘境,只是一个铺垫而已。   两个月后,于竹屋内清修的沈墨轲,忽的收到急讯。金剑传信道:崆峒掌教有与战事相关的要事与他相谈。请沈墨轲速到崆峒派驻地   沈墨轲的确是负责秘境之战的战后事项。他们也确实应当就战后相关事宜开一次会议,但原本订立的商讨之期应在二十日之后,而非现在。崆峒掌教此举显然不合常理,也不合规矩。   然而沈墨轲还是如约到了崆峒派。   但当他踏入崆峒派之时,即刻便被万千剑气锁定,万夫所指。   “通魔沈狗,你还真敢来啊。”站在崆峒右手侧位的箬集门掌教张祚,隔空朝沈墨轲喊道。   沈墨轲皱眉。   此子在秘境之乱的时候便喜欢乱吠造谣。但若单凭此人一张嘴,定是不会有像眼前这番阵仗的。眼前诸凡修挥剑共指的局面,倒是可以与起出兵秘境时相比了。   沈墨轲环顾了一下四周,参与战役的、没有参与战役的仙家都在这里。位于正中的是崆峒掌教、少华掌教、箬集门掌门。一人严肃,一人叹息,一人气急败坏。除此之外,杜随冶也在首席之列,面如沉水。   见沈墨轲没有回答,张祚继续吠道:“沈掌教怎么不说话啊,可是没有想到你的阴谋会被我等发现,故而失了言语?还是在绞尽脑汁如何通知你的魔族友人前来营救深陷‘敌方大营’的自己呢?”   沈墨轲皱着眉,并没有管张祚。   沈墨轲朝首席的崆峒掌教一礼道:“沈某应邀前来商讨战后恢复事宜,还未入门,便受到张掌门的无妄指责。‘通魔之罪’乃是对修仙之人最严厉的指责。张掌门将如此大的罪责扣在沈某头上,必定存在误会。”   “沈掌教,”少华掌教迟林捋了捋胡须,朝沈墨轲道,“张掌门向来心急护短,此事毕竟关系到他派内徒儿,难免有些言重,请沈掌教多担待。”   少华掌教继续道:“沈掌教说张掌门对尔的‘通魔之罪’乃是误会。那么关于‘秘境之乱’,本座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可否请沈掌教指教?”   迟林这话说的似是客气,但并未否定张祚所说的“通魔之罪”。沈墨轲的眉拧的更深了些。在此情此景只差喊打喊杀的状况下,迟林如此说话,恐怕并不是真的要“指教”。   沈墨轲沉吟了一下,还是道:“前辈请。”   迟林点了点头,便缓缓道来:“不知沈掌教可曾听过‘魂偶’一说?”   ……根本闻所未闻。沈墨轲如实道:“未曾。”   迟林颔首,他皱纹密布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他继续道:“‘魂偶’此名,是我等断章取义而来,沈掌教没有听过也是常情。”   “魂偶乃魔界秘术,因只听给与其‘魂’的主人号令,故称其为‘魂偶’。魂偶以尸体为本,以秘术为媒,以‘魂’为核,以烟瘴魔气作为动力源,可使尸体‘复生’。复生者体如炼钢,力大如牛,渴血嗜杀,死后仍能自爆伤敌,可谓是最强之武器。但其固然强力,却是世间大凶之物。”   “这描述,沈掌教听的可还熟悉?”   迟林的问法让沈墨轲感到异常难受。然而沈墨轲又不得不答,他酌字道:“‘魂偶’可是那使仙家弟子‘异变’之术法?”   “‘异变之法’么?正是。”迟林像是自问自答的说了一句,而后顿了顿,继续道,“发现‘魂偶’之术的实属意外。沈掌教可知,‘秘境之战’中被制得的‘魂偶’皆我同袍。在我门下弟子清理秘境遗留时,因不愿让同袍如此惨死他乡,尝试搜集其遗物以期带将其回家乡安葬。而正是由于此同袍之情,才让我们幸得能够发现,这藏于秘境之中的‘秘密’。”   “沈掌教,”此时迟林忽的敛起了先前貌似谆谆教诲的语气,严厉地道,“你不如先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吧,本座想要请教掌教的疑问,就在其中。”   迟林语毕,放在迟林身后的那面巨镜便开始泛起了蓝光。   而出现在沈墨轲眼前的是一副炼狱般的景象。   狭小的山洞中,弥漫着令人胆战心寒的紫黑魔气。穿着崆峒校服的凡修被摆在棺上,他们的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致命伤在脖颈。他们的颈被“魂偶”咬得只剩下了半根。血流尽了。瞪大了双眸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如此残忍的景象,沈墨轲光是看着胃中便泛起了酸水。   然而这只是开始。   突然之间,似是什么人启动了机关,石棺下竟浮起了黑黢黢如同墨汁般的液体。将斥候身体浸没了一半。而一个泛着白光的光点空悬在那斥候身体的上空。   与此同时,灵石中也模糊地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那仿若是冗长的招魂决,随着念白,那泡着斥候的墨汁如同沸腾一般,冒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的水泡,涨起而后碎裂。明明是汁水,却仿佛一个个脓疱。而那墨汁渐渐地“抚上”了斥候的身体。像是染色似的陷入了斥候的皮肤,不一会儿便将斥候整个淹没。   半晌,那浮在空中的光点缓缓落下。而此时那不停的在爆裂的脓包在斥候的心脏处形成了一个漩涡。光点在招魂诀终结时缓缓降落,而那脓包像是在欢呼似的,在不停地长起炸裂,漫天魔气似是受到了召唤般,争前恐后的融入漩涡内。   当光点完全融入后,墨汁也像是得到了命令般从斥候身上滑了下来,转瞬就消失在了石棺下。而此时斥候身上已经变得完好无损,但他的面色已经变得青白,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眶中只留有了一副白瞳,瞳中无神无魂,唯有无限的煞气。   “这……”沈墨轲被眼前所见震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邪恶残忍之术?是何人竟会如此狠心做出天理难容之事?   “这是同袍在‘魂偶’身上发现的灵石所记录的景象。”崆峒掌教在一旁咬牙切齿道道,“沈掌教这幅表情难道是没想到自己竟是算漏了此茬?”   崆峒掌教此言可是吓煞了沈墨轲。这指责何来?他何曾算计?   “不是!”沈墨轲立刻否认道。“此事墨轲闻所未闻,何谈算计!”   但沈墨轲来不及出声便被崆峒掌教打断。崆峒掌教此时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淡然,他怒吼道:“可是那‘魂偶’的尸体不是那么说的!”   沈墨轲大惊:“什么?!”   “那十二个斥候,十二个箬集门弟子,还有六个你御琼山派被迫制成的‘魂偶’可不是那么说的!”   “他们身上都有你给的‘魂’。证据确凿。他们身上的核心,是你‘给’他们的魂!你怎么敢?!”这是崆峒掌教说的最后一句话,再下一句便是,“来人,将这通魔罪人拿下!”   “且慢!”杜随冶道。   “且慢!”沈墨轲道。   然而此时出声已然来不及,张祚和崆峒掌教已经从台上跃下,一剑劈向了沈墨轲,恢弘的剑气如同雷霆万钧。   沈墨轲挥出强劲罡风将两人弹开,欲要进言。   但张祚的动作仿佛就是一个信号。   说时迟那时快,台上站着的几千凡修齐齐举剑设阵。巨大的强力束缚阵即将筑起。但那束缚阵只是闪现了一刹那,便被打破。灵剑刺破肉体的噗噗声倏地响起。   然而,在肉体穿刺的声音响起之前,更骇人的是全场刹那出现的数十道强横的魔气。   只不过眨眼间,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有埋伏!!”有人喊道。   沈墨轲大惊,他根本没有料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发展。   是谁?!   原本只要解释好便可用取得时间搜集证据以自证。这“魂偶”之事,本就与他无关,本就是误会,本就是污蔑。天大的阴谋其中也必定有所遗漏,只要有时间,只要有机会便可寻觅到线索,解开真相。但主使之人竟是没有给沈墨轲这个机会。   通过这现场出现的几十个“来救场”的魂偶,将沈墨轲的“通魔之罪”彻底坐实。   沈墨轲不气那莫名而来的污蔑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时这一场只为让他伏诛定罪的混乱更让他气得浑身发抖。   沈墨轲用剑柄击退了又袭上来目眦欲裂的张祚,和数个要扑到他身上的崆峒弟子。   是谁恨他憎他甚至不惜勾结魔族,是谁让无数的凡修就因他的仇恨而被牵扯?!   沈墨轲无暇估计其他,只能蓄力做诀,将体内的灵气化作实体尽数释放,拼尽了性命想要阻止这一场混乱的杀戮。沈墨轲的灵气宏大宛如山洪,他的神识严明宛若天神。众凡修都被那一刹洪荒之息震慑在了原地,但那原本应该被剑气击杀的十几个“魂偶”却还如常行动,甚至他们的胸口在刺入了沈墨轲以灵气化成的巨剑后,他们的身体更是暴涨了几分,行动变得更是迅捷异常。   沈墨轲的本意是将魂偶击杀,但他没有想到竟是给“魂偶”增加了动力。仿佛这“偶”真是他做的,真的以他的灵气为魂一般。   “认罪吧。”沈墨轲忽的听见有人对他道。   那声音像是围绕在他四周,听不见来源,声音的主人也听不真切。但那语气是劝诱,是轻笑。   “认罪吧。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目的。”   “谁?!”沈墨轲的五识敏感,此刻四面八方传来的惨叫、血肉穿刺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他气得双目通红。但他并没有被这怒气气疯,他依旧冷静,边问边抵挡从后袭来的欲杀他而后快的凡修,边捏决寻息而去,却发现这声音的来源是那四方“魂偶”。   “你若认罪,他们便会停手。如何?”   沈墨轲反手一掌将袭来的凡修挥退。   那道声音继续道:“他们就是你的‘偶’。而且你的‘魂偶’不只在此处,门派内,病房中。你想到想不到的地方,应有尽有。但只要你认罪。他们便会停手,也绝不会‘失智’。如何?”   “不好。”沈墨轲边道,“和魔族勾通之人能有何信誉。”   沈墨轲便回答,边在脑海中寻思着能够解眼前之困的方法。可惜无解,无数的血肉飞溅声、惨叫声依旧充斥着鼓膜。   “无妨。”那人道,“在场的魂偶有‘四十’个,你会知道不认罪的后果的。”   什么后果?!   那人的威胁让沈墨轲心中的警铃骤响。先前在秘境中的魂偶自爆之景,蓦地出现在沈墨轲的眼前。   “不!!”沈墨轲吼道。   然而根本来不及。   事实上,在那道语音的话音未落之际,便有一个魂偶当空炸开。魂偶自爆的威力之大,在秘境之乱中,所有人都曾经经历。此时人流如此密集,惨叫声与爆炸声更是连成一片,生生将崆峒山派堂内变成人间炼狱。   “住手!!”   但那声音却不屈不挠:“他们本都不必死,都是因为你在迟疑哦,沈掌教?”   “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你听见他们的悲鸣了吗?”   砰——   随着那人的话语,炸裂的声音又如惊雷般在沈墨轲耳旁炸开。悲鸣嚎叫嘶吼声不绝于耳。此时的壮烈比战役还过犹不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接下来可不会那么温柔了。”   “住手……”   他的身后有凡修冲上,向他的后颈挥剑,沈墨轲此时再没有抵抗。   “住手……”   “我……”   “我……认罪……”   只在刹那堂内便归于平静,魔偶齐齐停手。   “都是我做的……”沈墨轲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我认罪……请……住手……”   宣怀十九年。   御琼山派掌教沈墨轲勾通魔族,为魔族大开秘境,操作魔族大凶之术残杀凡修千人,平民万人。用心险恶,丧尽天良。众人皆以为不斩不杀不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愤。然而因其修为化神,上古宝具亦无法将之斩杀,其护体罡气强劲,甚至无法断其手脚。故只能退而求其次,判其于无日无夜之地,永世囚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8章 天境之泉   北国之北,廖无人烟的极寒之地。   目及之处千里冰封,一片素裹银妆。谁能料到在这冰冻雪天之下竟藏有汇集天地之灵的灵泉?   据闻,那泉本是地底的灼热浆水,却经亘古不变的严寒中和,炽热与冰冷相抵相消、相融相合,终在雪原深处形成了一温润中和的温泉。相传,天境之泉汇聚天地之灵,日月之华、若是能于其中浸泡,必能洗髓涤灵,修为大进。   此泉之神奇甚至使得众多的修仙者趋之若鹜,惟愿能够凭之突破瓶颈,得道飞升。   可是千百年来却从未听闻有人寻得此泉。也不知是寻到之人隐去了消息,还是这天境之泉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沈墨轲在御琼山上初次读到天境之泉的记载时,他也只是当做了出身千叶之人应有的常识记了下来。那时的沈墨轲根本没有想到,未来的自己竟然还会因为这泉水独一无二的洗髓功效而前往严寒的北境。   “墨轲。”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在沈墨轲耳畔响起,“该起床了。”   沈墨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抬眼就望见了窗外的日光晃晃与苏琊眼中的笑意盈盈。言情如此温存美好的场景,沈墨轲竟是有一瞬的晃神,忽的想不起今夕何夕。   过了好一会儿,沈墨轲因为昨夜噩梦而有些迟钝的脑子才慢慢地开始运转起来。   哦,现在已经是宣怀三十二年了。   望着苏琊,沈墨轲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所以……刚才是梦吧?   沈墨轲已经很久没做梦了。更莫要说,梦见的还是那被封锁在记忆深处的旧事。   沈墨轲本来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但是经过昨夜一梦,他才发觉当年那场“秘境之乱”还是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了重重的一笔。那时的每一幕细节都历历在目。甚至梦醒后,那时仿若肝肠寸断、五内如焚的痛楚,也还是清晰得宛如自己仍身在其中。   然而明知是梦,沈墨轲还是在不经意间皱起了眉。   沈墨轲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口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窗外的日光明亮得刺眼,想来时间定是不早了。但也是得益于这明亮的有些晃眼的光,才让沈墨轲此时皱起的眉没有显得那么突兀。   “快要巳时了。”苏琊没有发现沈墨轲的异常,笑盈盈地回答道。   而苏琊在发觉道沈墨轲有起床意图时,他立刻倾身将沈墨轲从床榻上扶了起来,也随后为沈墨轲递上了早就备好的漱口水。   这周到体贴的服务,沈墨轲本是及不适应的。但这二十几日以来,就算沈墨轲再不适应,对于苏琊的“服侍”也已经习惯了。在苏琊的坚持下,苏琊对沈墨轲的任何事都做到了亲力亲为。洗漱更衣,绾发束冠,沈墨轲所有的一切苏琊都要亲手服侍他完成。   沈墨轲一开始也十分的不解,明明这些都是几个诀就能完成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苏琊如此的费心劳力,究竟在图什么?但沈墨轲拗不过苏琊的坚持,便也随着他了。   巳时……   听到苏琊的回答,沈墨轲原本流畅的动作也不禁有几秒的停顿……这时间实在是要比他预计的还要晚上许多。   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即使是噩梦相伴,也太是不该了……成年人睡到这个时候,成何体统。沈墨轲这些日子已经熬过来的老脸,一时之间还是有些微哂。   “咳。”沈墨轲轻咳,想要凭此驱散自己的尴尬,道,“你应该早些叫我的。我只是大致的知道天泉可能在这附近罢了,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我的睡眠你大可不必……”   “不会晚。”苏琊知道沈墨轲的忧虑,打断了沈墨轲责备自己太过惯着他、以及自己“完全不必照顾”说明的长长铺垫。   苏琊边回答,边轻轻替沈墨轲系上了外袍的带子,温柔道:“放心吧,能找得到。”   洗漱更衣,绾发束冠。   经过一番折腾,出发时已接近午时。   今日沈墨轲穿上的衣物相较昨日暖和了许多。两人出行仍旧用着苏琊的法阵,只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北国雪原的深处。   沈墨轲对于苏琊信誓旦旦的“能够找到”持有着怀疑态度。   天境之泉,就算是沈墨轲也只是能够确定它的确存在于世,而且位于九州之北。但是具体的位置,沈墨轲却是没有丝毫头绪。原本沈墨轲的打算是和当地的“原生居民”进行交涉,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沈墨轲同苏琊说过他的打算,但他却根本都没有想到苏琊会直接地带他来这里。   迎着沈墨轲疑问的目光,苏琊只是示意沈墨轲稍事片刻。   忽的,一阵地动山摇,不远处的冰川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兽,它四爪着地,末尾带红的雪白毛发威风凛凛。它健壮有力的四肢在冰川上毫无障碍的奔跑,而后忽的一跃,身体着地直接从冰川上滑过,直冲两人而来!   沈墨轲大惊,他并未想到在这里会出现如此高阶的魔兽。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行动了起来。身体紧绷,向前踏出一步,手扣灵剑,严阵以待。   雪原本就平坦,魔兽的动作若风若雷,只不过瞬息便袭到了苏沈二人眼前。   但是沈墨轲预料之中的示威或是扑咬并未出现。只见这只魔族巨兽,到两人面前几十米外就稳稳地停了下来。因它急停而扬起的雪,也根本没有落在两人身上,因为它已经完美的收了力道。此非个中高手所不能。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魔兽,它如小山般高大的躯体却在两人面前虔诚叩首,以额抵地。就连它额头上那威风凛凛的第三只眼,都紧紧的闭了起来。   如此乖巧的魔兽,沈墨轲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被惊在了原地。   这只有着雪白毛发、猩红尾翎、三目、狮首、麒麟足的魔兽,沈墨轲自然是认识的。但是它的表现与记载中相差实在是太大,若不是他的外观与记载分毫无异,沈墨轲简直无法相信,着乖巧顺从的魔兽,竟然是雪谛听。   雪谛听是栖居在北国的高阶魔兽,生性冷傲,不知年岁,虽为魔兽,却无做乱恶之习。而且还因其位属高阶,他的存在约束了北国雪原蠢蠢欲动的魔兽,护下了北国的几世安康,其实与其说是魔兽,不如将他称为北国之神更为合适。   但是沈墨轲却也同样知道,雪谛听一向少与人类往来,关于它的记载也多是杜撰而成的传说。沈墨轲对它也是知之甚少,不过其为上位魔兽这一点必定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被沈墨轲护在身后的苏琊忽的伸手,握住了沈墨轲握着灵剑的手。   此刻沈墨轲手上的纱布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苏琊的手还是温暖如常。那温热的温度也透过纱布传到了沈墨轲的手中。   沈墨轲有些发愣,回头,对上的却是苏琊略带安抚意味的笑意。   “不必紧张。”苏琊道,“它是我找来的向导。”   沈墨轲继续大惊。关于天泉所在,他确实是想请问一下雪国的“居民们”。但雪谛听的规格未免也太高了。   苏琊却不管沈墨轲的怔愣。他牵起了沈墨轲的手,带他走向这只雪白的巨兽。原本沈墨轲有些抗拒,但是苏琊不由分说地拉着他靠近。沈墨轲下意识地觉得危险,但随着他们的靠近,雪谛听竟然也放下了身子,朝他们微倾,像是在迎接他们的登临。   “这……”沈墨轲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松开了苏琊的手,有些犹豫地问道。   苏琊回身对沈墨轲道:“我曾经说过,没有人可以勉强你,而你想要做的,也必定能够完成。”   苏琊松开了沈墨轲的受,走到了雪谛听的身侧,他伸手抚了抚雪谛听脖颈上柔顺的毛:“过去的四十年我未能站在你身侧已是悔恨万分。”   “不过所幸现在,”苏琊道,“我多少还能派上些用场。”   沈墨轲并未对苏琊的话作出任何反应,只是他望向苏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苏琊朝沈墨轲行礼,弯腰鞠躬,右手放在心房处。而后向沈墨轲伸出了他的手,像是没有注意到沈墨轲的神色,笑道:“轲少爷,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您同乘呢?”   此刻气氛正好。日光和煦,静无微风,天空也没有鸟儿飞过,四处静谧安宁。   但是沈墨轲面对着苏琊的邀请,无法做出半分反应。   苏琊也不急,就维持着邀请的姿势,望着沈墨轲。   然而两人竟就这样静立了良久,沈墨轲没有说话,但他望向苏琊的眸中的神色纷杂,然而最终那复杂的神情,还是化成了一声低低地叹息。   沈墨轲伸手握住了苏琊的手,而两人眨眼间就被苏琊带上了雪谛听的脊背。   苏琊的神色间尽是满意。   沈墨轲伏在雪谛听的身上,将自己的脸颊埋入了雪谛听松软的毛中。苏琊在他的身后,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双手护在他的周身。   沈墨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苏琊一直是这样的了解他。他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敬所惧。他敬重自己,爱护自己。   沈墨轲对此无以为报,只能同样敬他,同样爱他。   但是沈墨轲对于苏琊实在是知之甚少,苏琊也从未给他了解的机会。   不过,经过恰才一役,沈墨轲才明白苏琊为何对他的变化从来不提。   ——苏琊已与魔族相关,让他如何能轻易开口?   然而,事实不可能就此掩埋。   一切不可能只停留在相遇时,“他活着便好”的欣喜若狂。也不可能停留在,“无知过往,只乎眼前”的美好幻象。   过去亦是现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全摆脱过去而活。   苏琊将此事告知,的确残忍。但是隐忍不提、欺他瞒他便又是好的吗?   长生六十年,沈墨轲并没有枉涨了这些年岁。   他自然知道没有人能够没有改变。更何况是被魔王申戈拖入魔界的苏琊?   况且,苏琊所说对沈墨轲来说也并不是意外,早在一开始沈墨轲便猜到了一二。但脑内的猜测于言出的事实相比,还是有所不同。   事实摆在眼前,心痛是必然的,然而在胸口中翻涌的情感却并不只有悲切。在心痛之余,杂糅在其中的还有放下沉甸甸大石的轻松。   苏琊愿意对他敞开胸怀。这又何尝不是幸事呢?   他终是也给了他机会,让他有机会,也像他对他一般敬他爱他。   日转星移。   纵使雪谛听的动作已是神速,可当他们二人到达目的地时,天色也已全暗。经过一日的长途跋涉,沈墨轲感到了疲惫不堪,但他在看见雪谛听以阵法唤出天境之泉时,还是忍不住惊叹出声。   深蓝色的夜幕本就缀满了无数繁星,天河的光带也在视野中流转。但是在雪谛听的召唤下,忽有千万光华在夜幕中绽放,粉红色、淡绿色、天蓝色的光芒舞动,最终纷繁落下,汇聚成了地面上的一滩光影。   而这光华所落之处,竟在这美景中凝成了一汪小小的温泉。在极地之中,这一池水并无半分蒸腾之气,也没有任何要凝结的迹象,看上去就像是及其普通的的湖水,它的湖面上倒影着繁星,湖面被吹来的风拂出了波光粼粼。   沈墨轲讶于这绝世美景。而苏琊也没有半分打扰的意思,他只是用法阵挡住了夜晚呼啸而来携着碎冰的风。   雪谛听小山般高大的身躯绕着两人与天泉盘了下来,闭上了三眼,留下了空间,挡住了风雪。   苏琊站在沈墨轲身后,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轲才终于回过身来望着苏琊。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在星空下,颜色稍稍显得暗了一些,但仍是澄澈明亮得纯净胜雪。   那双如坠落的星般的眼眸望着苏琊。苏琊便明了了,他点了点头,低声询问道:“准备好了么?”   “嗯。”沈墨轲颔首道,“你先下去等我吧。”   沈墨轲昨日已经与苏琊说明初步解除封印的步骤。苏琊所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只是要替沈墨轲按照固定的脉络运气便可。   但是由于在运气之前,沈墨轲有许多其他的事先准备需要做。他便和苏琊说好了,让苏琊先泡着,待他给出信号了,再替他运气。   除此之外,沈墨轲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苏琊必须要覆上双目,不然一切免谈。   “好。”苏琊当时便应道。   话毕,苏琊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段黑布条,然后打了几个响指,他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束发的发冠,便全部自发解开,自己叠好,然后飞到了雪谛听的身上。   浑身赤裸的苏琊并没有半分的扭捏,身上也并未有因这寒冷的冬夜而瑟瑟发动的迹象。   苏琊的黑发如瀑,墨瞳如渊,肌白若雪,他姣好的脸与眉眼,在夜空与繁星璀璨的照耀下,像是雪之圣地中诞生的神明。   苏琊微微的低头,深深的看着沈墨轲。苏琊的身材并没有穿着衣服时看得那样劲瘦,此时全裸,却看得出来有肩有肉,胸肌之上有着两粒殷虹。   然而,即使苏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前,脸上除了沉默与等待之外没有其他的神色,沈墨轲还是莫名的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不过沈墨轲此刻,也不敢像以往那样垂眼逃避……怕是一低头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先下去泡着吧。”   但沈墨轲也不敢看苏琊的眼,那双眼里的藏有的情感太多,沈墨轲不敢正视,怕是只看一眼自己便会陷落。   因此沈墨轲只能偏移视线盯着苏琊光洁的额,可即使是这样,却也还是逃不掉苏琊眼中的光。   沈墨轲的嗓子不可抑制的有些哑,他重复地催促道,“你先下去泡着吧。我替你系。”   苏琊道:“好。”   苏琊的头发很滑,但是这也并不能够难倒沈墨轲。他在勉强替苏琊系上蒙住双眼的袋子之后,往带子上落了一个简单的“不能散开”的诀。   而后沈墨轲便开始更衣。衣物除毕,沈墨轲也同样变得浑身赤裸。   沈墨轲的身材也非常的出众,身体颀长,肩宽腰瘦,肌肉的形状也匀称好看,但他锁骨之上的深陷,却像两个倒扣的小碗,白肌和细骨相称,好看的不可方物。   沈墨轲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坦诚。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成年后的胴体,包括苏琊。或许四十年前他们本该水到渠成,四十年后的如今,虽然沈墨轲也不曾不想。但是他们之间,还有一道坎……   原本沈墨轲不想让苏琊见到他的身体,是因为不想让他凭空多出许多担忧与伤心,现经刚才一谈,沈墨轲更是不能让他看到此时的自己。   夜空之下,沈墨轲长身玉立,甚是赏心悦目,白皙的皮肤在夜空繁星与雪辉的映照下更是漂亮的仿若现世中的冰肌玉骨。   然而,那必须忽略一条条密布其上的符文。   那黑色的符文字小如蚁,整齐排列,一道一道的在沈墨轲的身上布下让人眼花缭乱的符咒。   ——那是沈墨轲被扣押在藏宝阁时留下的封印。   他的修为太高了,纵使那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但那一直坚守的“活下去”的言灵大约是受了岁月的影响,竟然固守于身,而立他于不死。自杀无用,他杀更是不行。   但池海凡并不想他活着,毕竟他的存活就意味着可能存在的变数。于是池海凡便想出了这样的通过削减修为,来削弱言灵灵力的方法。   虽然最终池海凡的计划失败了,但沈墨轲的身上却也留下了这样的封印。   所幸当初沈墨轲为了不让沈墨辙担心,他裸露在外的双手一直由纱布所覆,纨衣上也一直暗绣着隐藏符咒的符文。   沈墨轲从药袋中拿出了丹药服下。而后躺在了雪地之中。   他需要用雪的冰冷来暂时延缓经脉中灵气的流动,从而让符文的威力稍稍削减,而后配合着天泉,以药力作辅助从而将一部分的封印瓦解。   虽然有着雪谛听挡住了风雪,但此地还是天寒地冻,沈墨轲不过一会儿就冻得嘴唇发紫,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躺在了雪中。   可能是由于寒冷冻结了思考能力,沈墨轲并没有发现原先三只眼睛都闭着的雪谛听,它额上的那只“天目”睁开了一条缝。而天泉之中本该无法视物的苏琊,在沈墨轲看不见的地方,浑身一震,紧紧地握起了双拳。   感受到了体内的灵力达到冻结的临界后,沈墨轲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但他却也没有即刻前往灵泉,而是拿着恰才准备好的银针扎入了自己的哑穴。   气力拿捏的正好,半刻之后才起效。   天泉池中,沈墨轲走到了苏琊身前。苏琊也早就知道沈墨轲的到来,不仅是通过雪谛听的“天目”所视,更是在静夜耳畔脚踩在雪地上的吱呀声,入水游波的水声,还有靠近自己的彻骨寒气。   沈墨轲用手捏了捏苏琊的掌心示意自己的到来。   “我来了。”大约是由于寒气入体,沈墨轲此时说话的声音比其他时候更加的虚弱、更加的无力。但是他知道苏琊能理解。   “嗯。”苏琊道。   沈墨轲在水中缓缓转身,在苏琊面前坐下:“麻烦了。”   面对沈墨轲的致谢,苏琊没有回应。但他的那双大手却覆上了沈墨轲的肩。苏琊的手掌因在温泉之中浸泡许久,已是温热,再与沈墨轲没入雪地的身体相比更是显得炙热的可怕。   苏琊的手先是扣住了他的双肩。而后手掌却是向下覆住了他背后的蝴蝶骨,接着双手的拇指顺着脊梁顺延而下。其余的手指便是扣住了沈墨轲的腰身。   “……”   既然神识之域已明,那么看清楚眼前人的经络走向并不是难事。但苏琊此时却像是看不见似的,用他的双手在一寸寸的丈量他的后背。   眼见封穴的时间就要到,沈墨轲也再难以忍受这奇怪的氛围,沈墨轲低声催促道:“快开始吧。不然药效要过了。”   “好吧。”苏琊道,只是声音低哑的让沈墨轲有些认不得。   苏琊的手再次顺着尾椎向上,只不过这次和顺纯厚的灵气缓缓的输入沈墨轲体内。   沈墨轲体内的气息却与之相反,即使在天泉的辅助下,也是激荡不已,甚至有蛮横冲撞之感。若不是提前封住了哑穴,怕是很难忍受这比蜕皮挫骨还要难过的痛苦。   苏琊的气在沈墨轲的体内运行一寸,他所需要忍耐的痛苦就要加重十分。如今哑穴被点,沈墨轲说不出任何话,无论如何喊叫都发不出任何声响。但这一点却是沈墨轲想要的,因为他再不必忍耐,若是疼痛便是可以大声呼出来,反正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一星半点的声响。   沈墨轲所要担心的,只不过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粗重的呼吸,以及偶尔阻断呼吸的大口的喘息声会不会影响苏琊。不过在寻常人看来,喘息在去封印时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这么强的禁制祛除时怎么可能不带一丝痛苦呢。   只要苏琊见不到就好了。沈墨轲想。   而苏琊也的确在见到沈墨轲第一次无声的呻吟时,就让雪谛听把眼睛合上了。有些事情,的确是现在的他不能再看下去的。   他怕再看见此时沈墨轲的模样,会忍不住让沈琼把池海凡那个畜生给立刻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那么做,如果单单只是杀了池海凡,未免太便宜他了。池海凡施加于沈墨轲身上的不义,他自然是要池海凡百倍偿还。   但是,对于如何惩罚池海凡,苏琊突然觉得原来的计划,还是有点太过仁慈。 第9章 月牙馄饨   虽然苏琊能够视空间于无物,有着转瞬往来千里的阵法,但两人在天泉疗伤时还是选择居住在了北国。原因么,自然是乍暖乍寒不利于身体的调养。毕竟自沈墨轲开始解除封印起,他也没有那样多余的力气去适应不同的气候了。   现如今沈墨轲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不多。   两人每日的子夜时分前往天泉洗髓,沈墨轲要忍耐那一日日愈发疼痛的、宛若灼魂挫骨的痛整整半个时辰。在那样的情况下,沈墨轲光是保持着神志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每日的洗髓结束,沈墨轲都是被苏琊抱着回的住处。安眠诀一落就是一整天,只有到晚上苏琊才会把沈墨轲叫起来吃些东西,而后又再度前往灵泉。如此循环往复,过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这解除封印的第一步才算真正结束。   “啊,沈公子,您醒了。”沈墨轲走进了小客栈堂内,在堂内的老板娘听到脚步声,回头招呼道,“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此番苏琊与沈墨轲是借住在北国边陲的一个小客栈内。老板年轻时是靠打猎为生的猎户,老了之后,老两口便在边陲处开了个客栈,给要进入雪原的猎户们提供一个暂时的栖居之所。   不过沈墨轲出了第一日入住的时候见过这两位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   他们在这住了四十九天,他在之后从未露过脸……沈墨轲不知道苏琊和他们是如何解释的,沈墨轲只能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的,托您的福。”   “您找苏公子吗?”老板娘道,“他在后厨呢。您在这里坐一会儿,他马上就回来了。”   老板娘的明察秋毫让沈墨轲不由得有些微哂。   洗髓于三日前结束,沈墨轲也就这样昏睡了三日。但沈墨轲此番一觉醒来却没有在枕边见到苏琊。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影,这才合衣出门。没有想到,苏琊不在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此刻在后厨。   这些日子以来沈墨轲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但沈墨轲也没有忘记苏琊每日都会督促他用些餐点。那个时候沈墨轲根本无暇去思考食物从而来。现在来看,恐怕他这些天吃的东西都是出自苏琊之手……   沈墨轲在幼时于沈府便被教育着君子远庖厨,长大了之后修仙辟谷也更是没有想过下厨。   没想到,没想到。   沈墨轲正思忖着苏琊下厨是怎样的一幅光景,主人公便出现了。   他还是穿着那身玄色的衣袍,带着墨色的发冠。若是只看脖子以上的部分,苏琊还是那样的芝兰玉树。但若是看到了脖子以下,就是另一种感觉了。沈墨轲看的发愣。   苏琊的袖子被他束了起来,露出了两支白玉似的胳膊。不过,此刻的房内炉火烧得正旺,露出胳膊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真正吸引沈墨轲目光的是苏琊手中端着的木盆。苏琊一手拿着木勺搅拌,一手托着木盆的模样,竟然毫无违和感。望着这样的苏琊,沈墨轲竟然从内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娶了贤惠媳妇儿”的欣慰感。   “墨轲,你醒了?”苏琊笑盈盈地问道,完全没有半分扭捏,十分自然地同先前一样边拌着手中的东西,一边向沈墨轲走来。“怎么自己就下来了呢。可是身体无碍了?”   “嗯。”沈墨轲愣愣地点了点头,显然还是没有从先前的冲击中缓和过来。   “你这是?”沈墨轲问道。   “在和秦婶学做月牙馄饨呢。”苏琊走到了沈墨轲身边,将木盆子放在了桌子上,道:“秦婶说今天是小雪。在他们这里小雪落雪是祥兆,是要做月牙馄饨吃的。”   “中州商州宿州都没有这样的食物,我便想着和秦婶学学,做一份给你吃。”   苏琊这话说的如此自然,沈墨轲却已经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不、不是……”沈墨轲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你这,这……”   不是应该君子远庖厨?何况都已修仙辟谷……做这有什么意义?沈墨轲想要好好问问苏琊,但这些话当面说又不合适。   好在秦婶很快地就把话语转向了另一个话题:“而且恰逢沈公子大病初愈,吃点月牙馄饨补补身子,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沈墨轲眨了眨眼,看着秦婶,而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位老板娘在忙些什么。   老板娘站在桌前,正用着双手不断地在揉搓着一个巨大的面团。沈墨轲还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面团,很是惊奇。   “这是用来做月牙馄饨的?”沈墨轲问道。   “是的。”秦婶笑着点了点头,“苏公子恰才去后厨准备的便是这月牙馄饨的馅儿。”   沈墨轲望着那巨大的面团,摇了摇头叹道:“那月牙馄饨……居然要做这么大?要怎么弄熟啊?”   “噗。”秦婶瞧着沈墨轲的表情,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沈公子误会了。这面团等会儿还要分成小份的。并不是就这一大个面团直接做。”   正如苏琊所说,中州宿州商州都没有这样的食物,沈墨轲是第一次见。他没有下过厨,吃的从来都是现成的。因此没有想到就这样闹了个大红脸。沈墨轲羞愧地想要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秦婶在一旁开心得乐不可支,苏琊也同样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嘴角。   见着沈墨轲越来越红的脸颊,苏琊才出言安慰道:“墨轲,无妨,这些你都不必知道。只要我知道如何做就好。”   “是呢是呢。”沈墨轲没有回话,便听到秦婶先如此说道:“苏公子如此体贴周到,沈公子有苏公子一位已经足矣。”   “……”   沈墨轲被眼前两人一人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但那两人显然是没有这个自觉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制作之中。   月牙馄饨是什么?月牙沈墨轲倒是知道,但是馄饨却听都没有听过,根本没有办法顾名思义。   但是当沈墨轲目睹那块面团在秦婶手中的擀面杖下变成了一个个小圆饼,而小圆饼又填入了馅儿,一折一捏就变成了一个小月牙的一整个过程后,就不由得被九州人民的创造力所震惊了。他们是如何想出将肉糜和蔬菜切碎搅拌,然后用如此巧妙的方法将他锁在面皮之中。实在是厉害极了。   让沈墨轲惊诧的同样还有苏琊,他不过是看着秦婶的做法,弄坏了几个小面皮之后,就做的像模像样的了。   “厉害厉害。”沈墨轲内心忍不住道,甚至都些按捺不住自己也想上手试试的冲动。   苏琊也看出来了沈墨轲心中所想,在包完一个月牙馄饨之后,便将手中的小勺子递给了沈墨轲。   “墨轲,”苏琊弯了弯眼睛,道,“来包一个?”   沈墨轲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我想吃一个墨轲包的。”苏琊即刻补充道。   沈墨轲有些被说动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嘴,想要以自己从未下厨,技艺不精拒绝,就又听到苏琊说到:“包坏了也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吃墨轲包的。”   “……好吧。”沈墨轲最终还是接过了勺子。   三人齐心协力,很快一个面团就被包完了。   然后沈墨轲也第一次下到了厨房里,想要近距离的观摩月牙馄饨的成熟过程。   沈墨轲曾经想象过月牙馄饨的做法。但却没有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第一道滚水将月牙馄饨下下去,待他浮起来之后再加一道水,然后循环两次,共三次后,便能出锅了。   苏琊与秦婶负责分餐,沈墨轲则是负责上楼去将老猎户叫下来。   在这小雪时节,沈墨轲和苏琊是客栈中唯一的住户了。于是老板、老板娘,苏琊和沈墨轲四人便坐在了同一桌上。   “欸,苏公子,你的饺子怎么好像与我们的不同?”坐在苏琊对面的猎户奇道。席间秦婶已经称赞了苏琊的手艺数次,猎户也这么觉着。但是吃着吃着却还是发现了不同。他们碗里的月牙馄饨显然手艺醇熟,个大皮薄。   苏琊碗里的那个月牙馄饨却大小形状不一,有的只有馄饨皮,有的只有小小的一块肉。   沈墨轲早就被这月牙馄饨的美味俘虏,若不是老板这么一提,他还没有意识到在一锅月牙馄饨里还有自己包的那十数个丑唧唧的玩意儿。   听到老板这么一说,沈墨轲就立刻反应过来了,老脸又不由得一红。   “自然是不同的。”苏琊笑道,“这是特殊的月牙馄饨。”   沈墨轲听了,脸更红了。   老板是谁啊,与秦婶结发二十年,自然知道苏琊所指为何。老板闻言颔首,微微笑道:“甚好甚好。” 第10章 年节   宣怀三十二年,除夕申时。午后的阳光正好,并不刺目,也甚是温暖,晒得人暖洋洋也懒洋洋的。   次子沈明钺正和父亲沈墨辙在偏厅中对弈,大哥沈明铎在一旁观棋。沈家主母沈夫人还有沈明铎的夫人沈白氏、沈明钺的夫人沈邵氏,则在张罗着今夜的年宴。沈府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只有偏厅中的这三人稍稍显得闲适一些。   沈家父子闲暇时的手谈可以说是惯常的娱乐项目了。谁人棋风如何,又是几斤几两,都知道的清楚。沈家二子,沈明铎在朝为官,沈明钺点兵沙场。然而神奇的是,沈将军虽常在沙场,却不知为何,是沈家父子中棋艺最差的。   然而今日,棋艺最差的沈明钺将父亲杀入了及其艰难的境地。   经过先前几日与大哥的厮杀,沈明钺知道不可能是自己棋艺有了长进。他也知道父亲在手谈时也不会刻意放水。其实原本沈明钺在棋局上取得胜利,也算是时有发生,几年难得的时有。可是眼前这一局,沈明钺是稳操胜券,且沈墨辙也输得太过难看了一点。   看见自己父亲正低头沉思,沈明钺即刻便朝着自己的大哥使眼色,求支招。但眼下这个局面确实是难以挽回,即使是沈明钺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两人苦恼之际,忽的有人叩响了门。   ——实际上,在沈墨辙的坚持下,门一直都敞开着。   敲门的人是陈深。陈深朝屋内的三人行礼道:“老爷,大少爷,二少爷。”   “陈伯。”沈明铎颔首道。可在沈明铎正准备继续询问的时候,却被打断了。   沈墨辙急声问道:“是不是他们来了……?”   “是的,老爷。”陈深颔首鞠躬,“沈轲沈公子与苏琊苏公子到了。”   沈明钺见到陈深来通报先是一疑,闻言却是眼睛一亮,想要立即起身。但还不等到他做出任何反应,就发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最先行动起来的,居然是他的爹爹!   沈墨辙在陈深敲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所以他的动作竟然比沈明钺还要快上一分。   沈墨辙边朝外走边嘱咐道:“快快,叫人通知夫人,原先不确定的那两桌,加上!”   花甲老人沈墨辙健步如飞。反而留下两个儿子在身后面面相觑。沈明钺什么都没想,急忙的就跟了上去。沈明铎则是望着两人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年节时分向来是走动的好时机,商州虽然不是贵贾云集之地,却也是少不了这些礼节。但是各家走动之事,通常是大年初三之后。除夕在中国年是一家团圆之时,因此各家鲜少会有人来访。   此时有人来访,实是不太合常礼。不过幸是沈家与一般的家庭很是不同。且沈轲与苏琊也不算是外人,他两人在先前的拜访中,已经获得了沈家的认可。而且他们的这一次拜访也并非缺了礼数,沈夫人早就在年二十八的时候便收到了沈墨辙的交代。   只不过那时,苏沈两人还未确定一定能来罢了。   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多少有夸张的成分在其中,那么当这句话放在沈墨轲身上就半分夸张的意思都没有了。   当看到沈墨轲和苏琊走进正厅的时候,沈墨辙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中秋之后,除却书信,沈墨辙还见过沈墨轲两次。修仙之人的术法的确神奇,能够凭空出现,也能来去自如。但终究沈墨轲和苏琊还是有许多杂事缠身。两次沈墨辙见到沈墨轲,都是因为沈墨轲要为他进行月例的身体检查。   不过,沈墨辙也能够从那两次见面中看出沈墨轲的不同。   此时更是。   虽然他的兄长脸上带着面纱,手上也还覆着纱布,但此时的沈墨轲瞧上去不仅气色极佳、精神饱满,而且容光焕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光,整体气质如临风玉树。虽然仍旧仙气飘飘,却不是原先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但从沈墨辙看来,现在才是兄长沈墨轲应有的风采。   沈墨辙惊奇,沈明钺更是惊奇。沈明钺自中秋过后就没有见过沈墨轲。此刻看见沈墨轲如此模样,感觉像是变换了一个人。若不是知道与父亲至交的友人中,除了这两位忘年交的江湖人之外,没有其他,沈明钺几乎都难以相信眼前的人是中秋时见到的那个沈轲。   直到沈墨轲向他致礼,沈明钺才反应过来回礼。   入座后,“轲兄……”沈明钺有些犹豫的问道,“你这是……”   沈墨轲失笑,幸是先前他已经见过两次沈墨辙,不然他还真不相信自己给人的观感变化居然如此之大。而面对着这样亲切的询问,沈墨轲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措辞。   沈墨轲道:“我与苏琊在外游历,偶遇贵人,精进了修为。我想,大抵是这个原因吧。”   沈明钺愣愣地点点头,像是还未反应过来,表情是难以置信、却也有几分兴奋过头的模样。他拱手朝着沈墨轲作揖,却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激动。   这个时候,在一旁瞧着的两人就出来打圆场了。沈明铎和苏琊的眸子在对上的瞬间,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想法。而沈明铎很快的就朝苏琊一笑,示意将这个机会相让于他。   苏琊也朝沈明铎笑了笑,垂眸谢过之后,便转移了话题。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沈墨轲先前以长宁之名居住在沈府的时候,虽然参加了中秋的家宴,却并未在除夕年宴上列席。他给予沈墨辙的理由是,不妥。   沈墨辙认定了的事情,沈墨轲从来都拗不过他。反过来同样。   于是,这一次竟然也是近乎六十年来的首次。兄弟两人同堂过年。   子夜时分,春回大地。阖家同堂,欢乐睦和。由幼及长,共饮屠苏。   只是沈墨轲此时的齿序是堂中除了沈瑛奈,和沈瑛奈的长兄沈靖南之外最年轻的。他与苏琊共敬堂中主座沈墨辙时,两双浅琥珀色的眼眸相对,一双略显局促,一双却盈满了欣慰。   晚餐过后,众人还随着堂内的两个小辈出去放了不少烟花。   沈家一族也齐座堂前,玩了一番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乐了许久。   随着除夕昏定,即便是闹着守岁的人们也开始渐渐撑不住了。   “今日还要替你运气吗?”出现在沈墨轲房间里的苏琊问道。   今夜大年,人人都欢心起舞,即便是沈墨辙这样的六旬老人也一样。   苏琊与沈墨轲还是将兴致勃勃的沈墨辙哄睡着了才回得了房间。老人很高兴一直不愿意睡觉,直说着要与沈瑛奈她们一同守岁。沈墨辙愿意此时歇息,还是还同时身为大夫的沈墨轲以理晓之、以理逼之,还承诺了这一整个年过完了才再走,沈墨辙才勉强同意。   苏琊与沈墨轲依旧是被安排在两个不同的房间,但是苏琊也依旧只是在有人时假装进一下门。下一刻就出现在沈墨轲的房里。   沈墨轲明白苏琊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不高,才出此一问。   他的情绪的确不佳,但此时并不是任性的时候。   沈墨轲点头道:“当然,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停。”   “那我们走吧。”苏琊走过来抚了抚沈墨轲的额发,道,“我已经让人在浴室准备了热水。”   眼前景象一转,两人便到达了浴室。   浴室中,双人浴桶中的水在此时仍是雾气蒸腾,药香弥漫。沈墨轲嗅得出来,浴池中药草放入的时间得宜,药效正好发挥。虽然继续治疗的决定是他自己下的,但苏琊显然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苏琊对他如此了解,沈墨轲本该感到温暖。但是今日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感恩了。   因为单单是在沈墨辙面前强颜欢笑,已经足够累了。   沈墨辙很开心,他知道。两兄弟能够以这样的形式一起过年,他本当也应高兴,但是沈墨轲内心中的沉重却挥之不去。沈墨轲很少有看不开的事情,但是今日,在面对沈墨辙时,沈墨轲内心中翻涌的万千情绪却几乎要将他击溃。   沈墨轲有些恍惚,直到浸泡到药汁中,身上的灵脉已经疏通完成……苏琊的手揽上了自己的腰、自己已经靠到了苏琊的胸膛之上,沈墨轲才回过神来。   水在术法的加持下一直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如今沈墨轲体内所能够存储的灵气已恢复至筑基,但五感竟是比之前又要敏锐了一些。水面上蒸腾起,在脸上拂过的热气,还有从后背传来的一声一声平稳的心跳都清晰的无以伦比。此时两人如此肌肤相贴,竟是让沈墨轲觉得自己有两颗心脏。   “你还好吗?”苏琊在沈墨轲的耳后轻声问道。   这几十日封印祛除的旅程,也是在近日才进入了如此和缓的境地。药浴浸泡,运气推理,双人共浴。   最初沈墨轲也是觉得此行此举让人有些害羞,有些难以启齿,也曾经担心是否会发生一些不可描述之事。毕竟两人都对彼此倾慕,有所反应是正常之事。但是苏琊一直以来都从不逾矩。沈墨轲难以自持的情况,相较之下还要更多些。   沈墨轲对此感到愧疚,但他也明白,他身上的封印没有解除。他不能让苏琊看到这些。   “还好……”沈墨轲答道。他微微仰头看向苏琊。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现在此时正靠在苏琊的颈窝,仰起头来便能够看见苏琊微微低下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以及被黑布覆住却依然望向他的深邃眼窝。   沈墨轲望着苏琊,竟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想要将距离拉开,可是苏琊还是紧紧的扣住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沈墨轲本来想这么说。   但苏琊截住了他的话头,再次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还好吗?”   “……当然。”沈墨轲放松后又再次用了点力气,但仍旧是动不了。苏琊说话的热气呼到了他的脸上,他竟然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忍不住想要逃离。   “对我你何必说谎。”苏琊扣着沈墨轲腰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而后又将他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   “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你还好吗?”   “……”沈墨轲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不好……我很不好。”   此时沈墨轲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想离开苏琊的怀抱了。他原本抓着捅边的双手也松了力气,滑到了水中,发出两声沉闷的入水声。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沈墨轲低声说道:“我本该高兴的……”   苏琊没有回答沈墨轲,而是用脸颊贴了贴沈墨轲的发际以示安抚。   沈墨轲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只是胸中的那一口浊气还是挥之不去。   “我在小时候决定拜入千叶、拜入御琼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在那个时候我便已经做好了思想觉悟。虽然被逐出了家门,我却还是坚信,我是选择了大义。”   “师尊救了母亲,作为人子的我,就要报答彼时的恩。若是没有天赋也就罢了。毕竟我所思所求,也向来不是长生。但既是有冥冥中注定的机缘,那我便相信,这是上天所赋予的使命。”   “那个时候虽小,我却也将可能面对的生死离别想得透彻明白。只是……”   沈墨轲从水中抬起了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或许是水波荡漾,衬得沈墨轲的声音中似也是有了水声。   “我早就知道我与他们可能今生再也不见……即便是有幸能再见,也只能是今天这样的场面……”   “我本应知道,我本应……不被触动的。”   “你不能这么说。”苏琊轻轻地开口道,他拿开了沈墨轲捂着自己双眼的手,“你不能将错误都归在自己的身上。何况,你也没有错。能够再次相见,墨辙不是也很高兴么?”   “我知道。”沈墨轲重复地念道,“我知道。”   “先前都想得明白,也看得透彻……”沈墨轲仰头,这回才真正的放松了全身的每一个角度,将自己的身、将自己的心都靠到了苏琊身上。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就很难过。”沈墨轲呢喃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沈墨轲最后一句话的字音还在空气中缭绕,沈墨轲的眉心却忽的被吻住了。   苏琊的动作让沈墨轲惊讶得忘记了呼吸,浅琥珀色的眸睁得极大。这本就是热气蒸腾的房间,但苏琊的唇、苏琊的舌、苏琊的亲吻却比空气都还要灼热。   这个吻代替了苏琊的安慰,轻柔的仿若羽毛,却比语言的重量更盛,只轻轻一挥,就扫去了沈墨轲内心中此时的沉郁尘埃。   苏琊又顺延而下,轻轻地吻上沈墨轲的鼻梁,明明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让积压在泪腺中的水珠打开了阀门。   苏琊停在了沈墨轲的鼻尖,他们的姿势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向下。   苏琊的双眼一直用黑布覆着,但是沈墨轲知道,即便是这样,他也在一直看着自己,从未移开视线。   他就这样“看着”沈墨轲。不说话,却也足够表达心意。   于是沈墨轲便再也没有压抑自己的欲望,仰头,含住了苏琊的双唇。   今夜,一室温湿,华春蔓延。 第11章 重现   灵剑山庄。   虽然杜随冶名义是四月才卸下庄主之任,但其实在宣怀三十三年开春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山庄内的所有事务都交由了杜子吟打理。过完年之后,寻常人就连杜随冶的人影都找不见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实际上,灵剑山庄的庄内也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灵剑山庄的实权早就已经缓慢的移交到了杜子吟的手中。   因此,今年应当由掌教带领参加的试剑大会,是由杜子吟带队出席的。   不过,江州到宿州毕竟路途遥远,而今年灵剑山庄选拔出参与试剑大会的弟子也适才筑基中期,并不适宜过度摧折。   因此灵剑山庄提前了五日出发,有松有驰、不紧不慢地前往御琼山派。   其实,如今的御琼山派,杜子吟是极度不想去的。但不去却又是不行,她不能够因为个人恩怨,便把这个灵剑山庄的弟子和未来都搭进去。因此杜子吟只能转移注意力地去想:要如何做,才能在伏魔大会、试剑大会上,狠狠地抽池海凡那大如澡盆的脸两巴掌。至少替自己、替沈墨轲出一口恶气。   杜子吟整日都在思虑如何完成此项大事。因此,忽的有一日,杜子在吟陪同弟子共进早膳时,发现沈墨轲和苏琊也在他们休憩的酒店中,实在是被吓得不轻。   而杜子吟发现两人的踪迹,还要多亏了苏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杜子吟这个民,苏琊是殃不到了,但是,他还是能够把整个酒店中大部分人都迷的神魂颠倒,还无论男女,不分老少,杜子吟也真真是佩服。   和弟子们交代了些话过后,杜子吟便回了房间,然后又兜兜转转变了个装,才坐到了苏琊和沈墨轲的桌子上。   “子吟,好久不见。”沈墨轲依旧是带着有些不合时宜的帷帽。等到杜子吟坐下来才偏过头来同杜子吟打招呼。   只是一打照面,杜子吟便能够明显地感觉出沈墨轲的不同。   沈墨轲不仅是修为恢复到了筑基后期,脸色更是较去年八月时要红润了不少,气色和精神也好了许多,而且身上更是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种变化不知作何说法才是恰当,但应当算是沈墨轲再在以往清隽的面庞之外,又“漂亮了不少”。沈墨轲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此刻看来居然有几分风情。这可是从来没有从沈墨轲身上看过的气质。   杜子吟自身虽没有尝过此中滋味,但她也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了一眼苏琊。苏琊不仅没有回避,还冲着她暧昧的笑笑,眨了眨眼睛。   “……”   当杜子吟的视线再回到沈墨轲身上的时候,沈墨轲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   杜子吟不知怎么的觉得眼睛有些疼,而且有那么一刹那,想要掀桌而去。杜子吟深深的觉得自己就这样不做任何准备地跑过来,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谢过苏琊给她斟来的茶,饮了一口。   杜子吟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茶的滋味好的不像是这个小店能够拿的出来的。   不过,杜子吟却也没有多问。这种事情,被误伤就算了,若还要再去自找,杜子吟是拒绝的。   杜子吟将含在口中的茶咽了下去,看着沈墨轲道:“看来沈兄恢复的不错。气色也很好。”杜子吟看了一眼在旁的苏琊,“这让娘亲和我都能稍稍安下心来了。”   “劳烦杜师叔与子吟挂念。墨轲很好,一直都很好。”沈墨轲接过了苏琊手中的茶壶,替杜子吟饮完茶的杯给满上了。杜子吟闻言点了点头,又端起了茶杯。   杜子吟趁着喝茶的间隙,暗暗思索着应该如何同沈墨轲搭话。   其实,若是和沈墨轲一人聊天,杜子吟可以来去自如、天马行空,甚至口若悬河。但是加了一个苏琊,就让她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杜子吟从来没有忘记母亲的告诫,也没有办法忽视自身的感觉。   虽然杜子吟知道苏琊对她们并没有恶意。但是苏琊对他们有诸多隐瞒仍是事实,他的秘密太多,太过深不可测。   不过从目前来看,沈墨轲对苏琊来说是不一样的,毋庸置疑。而苏琊对沈墨轲也是极好的。杜子吟如今只能希望,苏琊对沈墨轲的这一份好不会轻易改变。   十三年前的那桩事情,沈墨轲不提,也好像不太在意,但杜子吟却知道那始终是沈墨轲的一块心病。虽然沈墨轲看得透,也不打算追究,但那个中的原因,杜子吟也知道——只是因为先前,沈墨轲心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已经死掉了。   然而,如今,即使杜子吟不愿意承认,沈墨轲能够像现在这样重现风采,离开不了苏琊。   可是,与此同时,杜子吟却也看的清楚明白,苏琊自身的秘密却也不能够忽视。   从地狱归来仍手握权柄的人怎能够让人轻易相信?   所以,这桩桩件件如何是好,杜子吟作为一个外人实在是难以断决。不过她的决断也毫无意义。但总归,她还是帮亲不帮理的。只要沈墨轲幸福,就好了。   “沈兄是为何来新州呀?”   虽然不知道还能谈些什么,杜子吟也不敢犹豫太久,怕让沈墨轲觉得尴尬。因此只能多找一些与沈墨轲自身相关的话题,但没有想到,即使如此也是被晒了一脸。   杜子吟没有忘记苏琊那无视空间来去自如的本领,想了想道:“新洲人杰地灵,但却没有灵脉从此经过。沈兄来这儿总不是来疗伤的吧。”   “咳。”沈墨轲微哂,没有立即回答。   苏琊很快地就接过了话头,道:“确实不是。”   接收到了杜子吟惊讶的眼神之后,苏琊继续轻飘飘却又施施然地说道:“新州的早樱近日已经开了,我们是来赏花的。”   “……”   若不是此时离席实在是不合规矩,杜子吟简直想要掀桌走人。   “那么子吟呢?”沈墨轲显然也发现了杜子吟的神情变化,即刻转移了话题,“也是来赏花的吗?”   “呃……”闻言,杜子吟有一瞬的犹豫。   沈墨轲也是心思剔透之人,见杜子吟一停顿,他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沈墨轲点点头道:“算了算时间也快到了,是试剑大会吧?”   沈墨轲如此说了,杜子吟只能答应下来:“……是。”   杜子吟正尴尬着,没想到有人将她最尴尬的部分立马就提了出来。   苏琊道:“今年的试剑大会,还有后年的伏魔大会,似乎是御琼山派主办吧。”   竟然就这样无遮无拦的在沈墨轲面前提到御琼山派!杜子吟连忙斜眼过去,想要撕了后者的嘴。   但苏琊却还是继续道,“听说是池掌教与方阁主亲自督建的比武台。比武台还设在紫霞峰上,是当今界内数一数二气派的比武台?”   “……是。”杜子吟只能丧气的应道。   杜子吟当然想过眼前这两人知道这事情的可能,毕竟全天下的凡修,在这段时间里,都在议论试剑大会。即使是住在普通旅客的酒店中,也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谈论。   但是她却不知道关于御琼山派的事情,居然能够这样赤裸裸的拿到沈墨轲面前说了??   而沈墨轲竟然也没有半分的不自然,眉目言语间还带了一些惋惜之情,叹道:“式如师兄所造的看台定是绝顶,可惜墨轲是无缘一见了。”   “墨轲想看?”   “沈兄想看?!”   杜子吟与苏琊同时问道,一时之间三人都有些怔愣,杜子吟和苏琊还互相对视了一眼。   “苏兄难道能有方法带沈兄去……那里?”杜子吟奇道。御琼山派追捕沈墨轲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沈墨轲去御琼山派简直就是找死。   苏琊答:“办法若是要想总是有的。不过,若是有杜姑娘相助,那自然更好。”   “哦?”杜子吟扬了扬眉,正欲再问,就听到苏琊问沈墨轲。   “墨轲,你是真的想要看看么?”   杜子吟闻言大惊,也顾不上追问苏琊了,生怕沈墨轲恰才所流露出的真感情,被苏琊这么一问就逼回去了。   但大约是今日出门没有卜卦,杜子吟的世界观又一次的遭受了冲击。   沈墨轲听到苏琊在杜子吟面前就如此说,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又确实很想去御琼山派亲眼一见方式如所打造的比武台,还有今天下修仙的杰出少年人。   沈墨轲知道刚才的一叹,苏琊是一定会再问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苏琊会当着杜子吟的面问出来。   不过,杜子吟也不是外人。沈墨轲略一迟疑,道:“想的。”   “!!!”   沈墨轲的坦率让杜子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她一时之间也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惊讶,又是欣慰,但却又是有些不甘心。   “那么沈兄……”杜子吟沉吟道,“不如将这件事交付于子吟吧。”   不待沈墨轲反驳,杜子吟继续说道:“子吟此行带有两个随从,弟子也是可靠之人,沈兄放心,绝没有泄露沈兄身份的可能。”   沈墨轲一时间还是想要拒绝,但是当他看见杜子吟那坚定的眼神时,推拒的话却再说不出口了。沈墨轲看向苏琊。   苏琊笑道:“那当然是要易容的了,惊鲵、你还有身上的气息,我也会帮你隐蔽。绝对没有人能够发现你,也绝对不会给杜庄主添麻烦。放心吧。”   沈墨轲颔首,将视线转回了杜子吟。他再次望见了杜子吟眼中期待而又兴奋的光。   “那就……”沈墨轲沉吟了一下,朝杜子吟作了个揖,“多谢子吟了。”   “沈兄、苏兄与我,是谁和谁呀,”杜子吟眨了眨眼,道,“沈兄之愿,尽力满足,应当的。”   苏琊、沈墨轲、杜子吟相视一笑。   虽然杜子吟已经将此事答应下来,但是当安排妥当,杜子吟再见到两人时已经到达了御琼山派脚下。   三人在此之前一直是通过传音联系,直到到了御琼山派山脚下,杜子吟才真正再度与苏沈两人相见。   若不是那眼眸的颜色不曾改变,恐怕她都要认不出来了。两人气质、面貌与先前全然不同,虽然身形挺拔,气质却低微而且毫不起眼,与原本小厮予人的观感竟然无缝相合。   而沈墨轲与苏琊,则是化名“长宁”与“墨竹”。   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杜子吟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即使杜子吟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个名字中准确的“含义”与“渊源”,但想起去年他们两人相逢时的场景,再看看他们现在此时脸上不经意就挂起的笑,杜子吟光是想想就觉得牙龈发酸。   她这辈子大约是第一次感慨这个问题:为什么男人也能这么腻歪?   “你们两个是我的小厮,住在我房间旁边的一个侧室里。条件一般,但我想你们两个是不会介意的。”杜子吟嘱咐道,“规矩与往年并没有区别。比试从明日巳时开始。不过因为灵剑山庄和御琼山派的关系,我们会坐在主席左侧。你们,没问题吧?”   沈墨轲进入角色很快,他垂首应道,“请杜庄主放心,仅凭杜庄主吩咐”   是夜,大部分人都已安眠。夜色空濛,四下静谧,正是一日间最安静的时刻。   稚晖峰上,沈墨轲望着此情此景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以这样的身份再回御琼山派,沈墨轲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先前被惊鲵带出御琼山时,沈墨轲便觉得他今生再也不会踏入御琼山派了。   倒也不是因为恨意,沈墨轲对御琼山派是不会有恨意的。   他不回来,一是他不再具有回到御琼山派的身份。现在的御琼山派防他如魔族,探查灵息的结界应有金庸,唯恐他在这里出现。   二则是,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回来了。无论如何乔装打扮,于现在的这里,他是个外人,也只能是个外人。   不知现在是因为岁月久长,淡忘了世情的缘故。又或是近来的心境有所变化。沈墨轲竟忽的就起了想要来看看的情绪,而又竟然就这样来了。御琼山不愧是百年仙山,无论风云几卷、世事变换,它都蔚蔚于此,岿然不动。   “明明已经四十年了。这里竟是没有半分的改变啊。”苏琊感叹道。   沈墨轲笑,他许久没有见过苏琊这副模样。沈墨轲看了好一会儿,才颔首笑道:“那是自然。”   苏琊闻言也在笑:“那也是多亏了你,你将他们保护的很好。”   稚晖峰竹林中的小竹屋此刻还保持着四十年前建造时应有的模样。竹屋的竹子上刻满了保护用的符文。   那是两人在还未拜入师门时,在竹屋刻上的符咒。因此才能让竹屋一直保持着整洁,一直维持着原样,而且不畏风雨,始终于此,始终如一。   十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向来是灵修界的一大盛事。更莫要说,此番盛会又是由当今天下第一的御琼山派承办。   试剑大会当日,即便是御琼山派上限制了游人,来往的仙修也是络绎不绝。   “灵剑山庄,杜子吟杜庄主。”   灵剑山庄与御琼山派近年来虽然有些疏远,但毕竟渊源深远,所以还是与御琼山派一齐共坐在主席。   看着站在紫霞峰外会场,朝着自己温和的友善的笑着池海凡,杜子吟不由自主的便觉得有些作呕,想要转身就走,或是现在立刻马上,一个箭步冲上去给池海凡赏两个鲜红的大巴掌。   不过好在杜随冶早就反复敲打过杜子吟。所以杜子吟虽然极度厌恶池海凡,却也并不会在此时做什么不恰当的事情。   “池掌教。”杜子吟朝池海凡不失礼地抱手道,“好久不见,久违了。”   “杜道友。”池海凡倾身回礼,言笑晏晏,“今日见道友精神朗朗,便可知灵剑山庄此番准备大展拳脚,让我等大开眼界了。”   “池掌教过奖了。灵剑山庄不过是来这儿凑个热闹罢了。”   杜子吟不想和池海凡多说话,随便客套了几句就入座了。   沈墨轲和苏琊作为小厮是要先到会场进行准备。如今已经站在主席台侧等待多时了。在杜子吟现身之后,他们已经自发的上前侍奉。   两人弯腰,恭敬地向杜子吟及随行的灵剑山庄弟子行礼。   杜子吟状似随意的免了两人的礼,但视线还是控制不住从两人身上扫过。   苏沈两人的行为和仪态真的太自然了。就好像他们本身就是小厮一样。   沈墨轲的熟练,杜子吟是知道缘由的。在这十年间,沈墨轲都在沈墨辙家中担任大夫,他对此事有所熟悉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苏琊,他看上去并不是像是会做此事的人。但此时竟然也像模像样。   不过杜子吟也没有敢多看,她怕多看了会引起池海凡的怀疑。   试剑大会的惯例依旧是同往常一样,由主办方发言后才开始比试。而池海凡作为御琼山派掌教,自然是当仁不让。   只见主席台上的池海凡从容地起身,一副大方之家的气度。他清了清嗓子,清朗的男声通过绵长的气息,传遍了比武台的每一个角落。   池海凡刚开口,杜子吟就又重新燃起了想要手撕这斯文败类的欲望。   池海凡道:“诸位仙家在御琼山派罪人沈墨轲的叛魔之乱后,还愿给予御琼山派如此的信任,实是御琼山派之万幸。”   他竟敢,又这样把他泼到沈墨轲身上的脏水拿出来说。杜子吟气得咬牙,她下意识握在剑柄上的手此时更是用力到发白。   杜子吟想要当场发作。   但她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只一刹,原来晴空万里的天空毫无预兆的,就沉入了完全的黑暗。   众凡修当下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敌袭?!”有人大喊。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无数簌簌的拔剑声以及宝具汇聚灵气的嗡嗡声。   宝具与灵气本应自带光华,但是不知为何,宝具开封的声音不断响起,众人的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   这一现象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惊恐,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诸位稍安勿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全场内响起,那声音气势如虹。在座的人自然认得出来那是御琼山派洗兵阁阁主昊渊的声音。   昊渊的声音让众凡修平静了一刻。然而片刻之后,由于场内的黑暗完全没有改善,人群又即刻沸腾了起来。   骂声,动乱声,推搡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作为主办方的御琼山派不断地给出安抚和警告,但此时也已经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有人凭借着印象,摸索着想要走到主席台。但是在这样紧张的状态下,任何一个不带恶意的触碰都会被过激的判断为攻击。但仍是不知为何,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并未成为这场混乱中的一部分。似乎也有人想要通过攻击来破除这奇怪的“结界”。但是攻击的声音,灵力暴击的声音也同样在这场黑暗中变为沉寂。   这样的混乱又持续了好一阵。过了半个时辰,黑暗并未消退,整个比武场仍旧是浸在一片如墨的、让人遍体生寒的黑暗之中。   正当所有人都开始感到绝望之际。   忽然,在比武场的四周依照着次序亮了一圈火把。那一簇簇跳动的火光仿佛拥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让比武场一刹那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人敢出声询问。人们竟不约而同的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有人打破了这场寂静。   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场内。四周的火把,在他身下落下了十字形的阴影。   此时若是众人还有心思看看男子的样貌,他们必能发现此时落在场内的人并不是什么陌生的袭击者,而是一个他们都熟知的人。只是他的表情和平时的温润有礼完全不同。   他那清朗的声音在黑暗布下之前曾响起,但黑暗之中又归于沉寂,现在他终于发声,说出的却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池海凡道:“六个月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师弟。”   从来没有人想过,钟灵毓秀的御琼山派竟然也有这样让人心生绝望的地方。   厚重的石墙,终年的黑暗。   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青铜链条,一头连着千斤重的巨石,一头拴在刑具似的巨大龟壳上。那宛若玄武龟壳的刑具上深深的刻印着排布整齐的禁锢铭文。   这套刑具在御琼山派藏宝阁底下不知存在了有多久,但毫无疑问,此前它从未被动用过。   而也是直到前些日子,它才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宿主”。   ——通魔罪人,沈墨轲。   宣怀十九年。御琼山派掌教沈墨轲勾通魔族,残杀凡修千人,平民万人。用心险恶,丧尽天良。   众人皆以为此人不斩不杀,不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不足以平民愤。然而却无人能伤其分毫。有灵宝具靠近顿失锋芒,无灵武器靠近寸寸断裂,无人能伤其毫发。若非此人认罪态度良好,在行刑时全无反抗,且其周身灵气被锁于捆仙索之中,恐怕无人相信竟会有这样的奇事。故只能退而求其次,判其于无日无夜之地,永世囚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龟壳是封锁灵气的刑具,这出自十二代苍玄阁阁主的刑具,能够将被锁者的灵气完全锁住,即便是化神者也难以逃脱。   而沈墨轲就被牢牢的锁在这刑具之内,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地牢中每日会有管道直接送水入喉,每三日会有人前来送餐。但也只有三日之期,餐食到来的时候,这个幽深的地底才会燃起一丝光亮。   今日不是送食的日子,火把却点燃了。这地牢里,除了送餐的道童,没有人会进来。但来人显然不是道童。他的步伐,他的走路的气度,听起来也更不是道童能够有的。   那人从石阶前行来。他的步伐不紧不慢,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在闲庭信步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六个月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师弟。”那声音听起来清朗悦耳,其中略带的笑意与关心,更是容易引得无限的遐想。   脖子被龟壳的顶部压制,沈墨轲没有办法抬头与来人直视。不过那人也不必自我介绍,这藏宝阁底下的地牢,能这样来的人,只有一个。   见沈墨轲没有回应,池海凡也丝毫不恼。他缓步走到沈墨轲身前一丈外。   “这六个月以来你感觉如何?对这你即将度过一生的环境,”池海凡顿了顿,嗤笑了一声,“还满意吗?”   “……”   无人回应。偌大的地牢里只回荡着池海凡一人的声音。清朗的男声持续撞击着石墙:“这是我们师兄弟在‘秘境之乱’后第一次见面吧?这么难得的能够单独聊聊的机会,师弟……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师兄说的吗?”   “……”   池海凡又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回答。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那就师兄先说吧。”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与世隔绝。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   “在你认罪之后,战后恢复的甚好,那些被魂偶伤到的凡修都已经痊愈。子川师兄也找到了治愈那些险些成为‘魂偶’的凡修的方法。众仙家都已经进行了集体仙修的排查与检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魂偶了。”   池海凡注意到,沈墨轲在听到这句话时,原本好像毫无波澜的气息,微微有了些松动,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   池海凡轻笑:“是的,师兄我知道你最关心这个,所以这不就特地来告诉你吗。”   然而似乎恰才的呼吸声就是沈墨轲能够给出的最多的回应。池海凡再说话,沈墨轲就再无反应,就好像是重新化为了雕像。   “墨轲师弟,不要不说话呀。师兄兑现了诺言,你却不给点反应,让师兄一人自说自话,多无趣?”池海凡向前走了几步。精致的靴子停在了沈墨轲眼前。   而池海凡竟就这样弯下了腰,伸出了手,精准的探到了沈墨轲的唇上,轻轻一压。   沈墨轲一天只能喝一次水。此时他的唇干裂,粗糙的像是砂纸,摸起来丝毫没有应有的湿润。   “不要碰我!”沈墨轲低吼道。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像是想要把探到眼前的这根手指咬断。但他能够移动的距离有限,很快的便被龟壳勒住了脖子。沈墨轲不由得一阵难受的干咳。   这是沈墨轲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发声,声音干涩嘶哑到像是一个破旧的被人遗弃的破铜锣。   但这样难听的嘶吼却又让池海凡笑了起来。他收回了手。   沈墨轲的反应实在太对他的胃口了。他就是想要见到如丧家之犬般的沈墨轲。   “师弟终于愿意说话了。师兄先前还差点以为你哑巴了呢。”   锁着沈墨轲的刑具很大,池海凡缓步走,绕着沈墨轲转了个圈。   “……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沈墨轲嘶哑着开口。   池海凡欣然答道:“自然是来关心师弟你呀。”   又是一阵沉寂。   见沈墨轲又没了声响,池海凡也不急。他缓缓几步绕过了锁链,又站到了沈墨轲面前。   这时池海凡才又轻声说道:“您的状态我很满意,沈掌教。这个样子才是最适合您的样子。不是吗?”   话语尚未说完,池海凡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了笑意。最后一个音节还未落下,池海凡便开始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狂笑声只不过刹那便回荡在了地牢当中。   那笑声愈发张扬、愈发肆意而毫无收敛。其中的愉悦听的让人胆颤体寒。   池海凡笑的开心,很开怀,像是遇见了人生罕有的最大幸事。池海凡笑了很久很久,直到喘不过气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沈师弟,”池海凡顿了顿,急喘了几下才又道,“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要和师兄说吗?”   “比如……为何是我?为何是你?为何我会知道‘魂偶’?……为何,我不顾界族矛盾也要借魔族之手毁你?”   闻言,沈墨轲没有给出回答。但池海凡同时也并没有说话,像是他愿意等待沈墨轲的答案。   半晌沉寂。无人言语。在这样的情况下,甚至连呼吸声都吵的耳朵发疼。最终还是池海凡自己打破了寂静:“师弟还是不愿开口吗?”   “也罢。”池海凡笑道,“我知道师弟的意思。你从不屑于和我等蝼蚁交谈。”   “我知道的,我明白的。”   “但看你如今的这幅模样,足够了。”池海凡轻笑,“我很满意。”   池海凡说完这句话,便似要转身离去。   而这时,沈墨轲才缓慢的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嗓子眼里用力抠才能够发出声来:“……我是你唯一的目标吧。”   “嗯?”池海凡停下脚步,回过身道,“师弟你说什么?”   “……御琼山派不欠你什么。”沈墨轲轻声道。   沈墨轲的话却好像触动了池海凡的神经,他又笑出了声。“御琼山派一直都是我的梦想。我会对她好,让她成为天下第一。”   “但是你,”池海凡冷声道,“必须死。”   火把一束束熄灭。   与此同时,比武台上浓墨似的黑暗也渐渐化开。   天空放晴,万里无垠的碧蓝天幕依旧晴空万里。日光灼灼,仿佛刚才所见的黑暗只是一场虚幻的幻影。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真实。当年他们也是看了那样的一幕才从心底里认为沈墨轲,就是罪人。   在眼前放过的一幕幕真真切切,指向的是真相,一个已经被阴谋,掩盖了十三年的真相。纵使这眼前的景象只是掀起了十三年前真相的小小一角,也足够让人窒息。   杜子吟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但是在她反应过来的第一瞬,杜子吟就回过了头去看沈墨轲。   杜子吟在比武场被结界锁定的第一时间就想要回身确保沈墨轲的安全,但在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不听使唤。意识也在瞬间沉入了黑暗。但即便在意识中,她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让人心痛的场景。   天明之时,就像梦醒。   然而,在她终于恢复了身体控制权,回过身时,沈墨轲和苏琊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比武台上一片混乱,不断的有人挤向御琼山派所在的主席台。所以,除了杜子吟之外,也再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灵剑山庄的小厮已经消失了。   沈墨轲是在一片温暖的日光中醒来。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在梦里他见到了幼时的梨花树,少时的虚竹林,彼人的笑靥暖暖,同袍的欢声阵阵。在梦境中他又看见了无数温暖,那一幕幕画面如此的甜蜜,以至于苏醒时,具体的梦境已经忘却,依恋和愉悦温存依旧蔓延到了现实。   沈墨轲起身,望着四周倍感熟悉的景物,感到有些疑惑。   这里的陈设完全是墨辙家的风格。   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里?他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是如何入睡。上一刻,他不应该在御琼山派么?   沈墨轲刚刚起身,就有一个小厮轻轻地叩响了门,轻声道:“沈公子,请问您是醒了吗?”   “嗯。”沈墨轲应道。那是墨辙府上小厮的声音,那么便可以肯定,他现在的确是在墨辙家中。   “您需要小的服侍您洗漱么?”   “不必。”沈墨轲道。   “那小的通知厨房为您准备一些餐食好么?”   沈墨轲犹豫一下道:“……好的,麻烦了。”   “这是小的应做的。”小厮顿了顿继续道,“另外,送您来的苏公子还要我们转告您。说他有事要办,过一段时间,他再来接您。”   闻言,沈墨轲的疑惑更深了。试剑大会应该尚未结束。他怎么就来到了沈府?   这已经很奇怪了。更何况……苏琊还没有当面和他告别。   沈墨轲觉得这之中似乎有些蹊跷。   “好的,知道了。”沈墨轲道,“苏琊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沈公子。苏公子就留下了这句话。不过他好像还留了其他的东西给您,放在您房中的桌子上了。”   沈墨轲闻言便将视线投到了房中的矮桌上,在桌子上面,确实放着一个黑色的匣子。   沈墨轲不由得下床走了过去,他边走边说道:“看到了,我没问题了。你先去吧。”   “是。”   沈墨轲打开了那个通体漆黑的匣子。   这匣子的材质十分特殊,看起来像是精致的木材,但是入手却像是刚刚煨过的岩石的温热触感,可谓是非常独特,不像是寻常地界能够拿到的东西。沈墨轲却知道,这是记载中及其罕见的魔界矿石,千年一遇,每一厘都是自身破裂后再重组萃取的结晶。   这是第几次了呢?   不过沈墨轲也没有在这来自于魔界的材料上过多纠结,他摸到匣子的一瞬间便把盖子给打开了。   放在匣子中的是一段红绳。   红绳……   沈墨轲微微一哂,动作却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毫不犹豫地就拿了起来。   而在他指尖触碰到红绳的一瞬,沈墨轲的眼前忽然多了一层虚影。那是一身玄衣的苏琊,笑意盈盈地站在他身前,瞧着他。   沈墨轲也如他看着他一般回望着他。   “墨轲,事发突然,有些事情必须要我本人亲自去处理。所以只能不辞而别。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不放心你留在御琼山派,便把你送回了沈府。你在墨辙家乖乖等我好吗?”   “留下的这段红绳,”苏琊说到这儿,明显停顿了一下,笑意更是盈满了眉眼,“是我给你留下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这重达千斤的四字,苏琊说的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弄得沈墨轲老脸迅速一红,耳垂更是红的像是要滴出血。   虚像的苏琊像是意料道了沈墨轲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更是灿烂。苏琊伸出了手隔空抚了抚沈墨轲鬓边的发。   苏琊又道:“墨轲,戴好它。若是想我了,便握着它,念我的名字。我能听得到。”苏琊说的自然又深情,但沈墨轲听着却老脸烧的羞红。苏琊又像能够感应到似的,轻笑了一声道:“现在,亲我一下。好不好?”   “……”   这这这……苏琊怎能如此不知羞臊!沈墨轲失去了语言能力,嗫嚅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反应。这这这……他怎能如此说话!   但待沈墨轲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的虚像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   一阵明显的失落感袭了上来,沈墨轲更是感到有些无措。然而当沈墨轲的视线又落在那小匣子里的红绳上的时候,他的心脏便又开始了没有预兆的狂跳。一下一下的,仿佛能够从胸腔震到耳膜。   沈墨轲不可自抑地用手掌捂住了脸。   ……自己怎么会这反应……就像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似的。   但即便沈墨轲再怎么觉得害羞,再怎么觉得害臊。却也还是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红绳系在了左手的手腕上。   也小心翼翼的在那一枚作为扣子的白玉上,轻轻的印下了一吻。   沈墨轲在沈墨辙家中的时间可以说是过的飞快。每日和墨辙喝喝茶、下下棋,和沈明钺比比剑、练练武,和沈明铎再谈论一下朝堂之事、为臣之论,再偶尔出门义诊。时间一下就过去了。小日子过的相当惬意。   但是日子过去半月,苏琊却是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虽然两人重逢之后从未分开过,但沈墨轲也察觉到了此事并不寻常。   沈墨轲无法抑制的感到了一丝忧虑。   苏琊不曾告诉他,他去了哪里。也不曾告诉他,他何时归来。   沈墨轲并不善于主动表达情绪。因此即便他手中系着红绳,也不会念他的名字,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它一眼。再多的也不做。   然而纵使沈墨轲不曾主动联系,近日来苏琊的杳无音讯让他内心愈发的担忧起来。   沈墨轲知道苏琊不会有任何危险,也知道苏琊已经强大到足够面对这世间的一切,但忧心却还是无由来的袭上心头。   然而,沈墨轲的忧虑也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从远方宿州发生的那件大事,也终于传到了商州。   此届试剑大会并未成功举办,当今凡修界又爆出了一桩惊天的丑闻。   这事本应被压下,毕竟仍旧存在许多疑点,而且又涉及到当今修真第一大派的名誉,真相未明前,各派均不允许弟子多加讨论。   但真相不可能永远被阴谋掩盖,所谓镇压,从来挡不住人心所向。   最终,十三年前,凡修宗师沈墨轲的“通魔之罪”是被人所诬陷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商州   “什么?”正在同墨辙下棋的沈墨轲,忽的听见这个消息,有些无法消化,他难以置信的重复道,“阿深,你说什么?”   陈深喘着粗气,显然刚才急匆匆的跑来让他有些呼吸不上。陈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沈墨轲的问题,又被沈墨辙打断了话。   “阿深,此话当真?”被打断棋局的沈老爷子丝毫不恼,眼睛反而睁得老大,雪亮雪亮的。   陈深顺了顺气,断断续续的道:“老爷,我已经将给出消息的菜农留下了。您传他来问问便能清楚了。”   卖菜农老罗被沈府的小厮带着走进沈府的时候,感到非常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话了,惹得大管家脸色骤变。   而老罗被带入沈府,见到精神矍铄的沈知州的时候更是被惊得跪了下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人人传颂的前任知州沈墨辙,此刻竟坐在他的面前。   “莫要惊慌,莫要惊慌。”陈深让人将老罗扶了起来,“老爷只是想问你一些事,你只要把你刚刚同我说的,再和老爷说一遍就好了。”   老罗闻言更是惊了。他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是在送菜的途中,随意地感慨一下世事无常:十三年前那震动天下的叛魔凡修竟是被人陷害的,还听说陷害他的人是同门。实在是难以置信,丧尽天良。   这事前些日子老罗便听路过的人说过了,早已算不上是新闻。   沈知州想要问的该不是这个吧?毕竟以沈府这样的势力和地位,这样的消息还用得着他通知吗?   见老罗沉默不语,陈深提醒道:“老爷想问你的是关于御琼山派的传闻。”   居然还真的是这事!   “小的只是道听途说……”   陈深道:“你只管说你听到的。”   老罗深信沈府的威仪,于是此刻便点了点头开口道:“老爷们应该听说过凡修界中的试剑大会吧?”老罗说到这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着座上的沈知州。   奇怪的是,沈知州没有给反应,大管家也是。倒是坐在侧席上,带着面纱的青年人颔首示意老罗继续说下去。   老罗抿了抿唇,继续道:“老爷们知道吗,听说,这届试剑大会和往常都不一样。”   “因为在大会举办的当日发生了一件怪事。彼时天地骤暗,所有人的眼前都呈现了一幅逼真的意象。”   “听说,所有人都听到了池掌教承认了十三年前的秘境之乱是他一手策划……”   啪——   一声清脆的瓷碗破碎声,打断了老罗的诉说。   老罗吓得即刻抬起头。但他没有想到有人比他还要紧张。   “兄长!”   “大老爷!”   沈墨轲在捏碎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浇到了纱布上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恰才做了什么。他抬了抬手,挡住了陈深和沈墨辙护上来的手。   “不妨事!”沈墨轲的左手立即捏了个决,手上的滚烫茶水和碎瓷片就都化成了一缕烟消失了。   沈墨轲不知他这动作又震惊了原本就被吓得有些战战兢兢的老罗。   沈墨轲却无暇注意其他,他朝老罗问道:“这消息你从哪里听说的?”   “几个来小的这儿进货的商家!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所以小的也只是做了个传话筒。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爷!”老罗被沈墨轲吓得跪了下来。   “人们都在议论?”   青年人如此一问,老罗更是害怕的不行,他哭喊道:“的确是这样的啊,老爷!小的也是听人们都这么说,这才觉得可能是真的,才多嘴说了一句。老爷请不要怪罪小的!”   “我没有怪你。我怎么会怪你?”   老罗听到那个青年人如此说道。接着老罗自己想要拼命磕下的头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托住了,动弹不得。而后,老罗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什么东西给托住了,然后便被这样托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还听说了什么。”青年人道,“关于御琼山派的。除了这件事,还有吗?”   老罗咽了咽口水,他先前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仙法,现在舌根子更是被吓软了。   “你只管说。”沈知州这时也开口了,他道,“不会有人怪你,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事加害于你,你只管说。”   沈知州的话让老罗稍微心安了一些,他便继续道:“……小的还听说……御琼山派的池掌教因为被关押起来了,各仙家似乎正在就此事展开调查……”   陈深将老罗送离了沈府。房内只剩下了沈墨轲和沈墨辙两人。   “兄长。”沈墨辙斟酌了一会儿想要开口,却被沈墨轲打断了。   “墨辙,”沈墨轲道,“我有点……乱。给我一点时间。我想静一静。”   沈墨轲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现在自己的嘴角弯的离飞扬的眼角有多近。他的语气虽然仍是有些慌乱,但他的表情已经道出了他现在真正的心情。   沈墨辙观察了一下沈墨轲的神色,朝自己的兄长道:“好。我亲爱的哥哥。”   沈墨轲离去时没有带上门。   此时正是清晨时光,日光正好,薄薄的一层浅金将院子内的一院春意衬得越发可人。鸟儿婉转歌唱,温暖的日光渐渐的攀上脚踝。沈墨轲望着眼前这样的场景,此刻竟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虽然生前身后名他从来不在意,但沈墨轲也从不知道,在看到这份脏水污名有洗雪的希望后,是这样的让人心胸开朗。沈墨轲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还是久久无法平静。直到而后去了院中的练武场,舞了好久的剑,才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   沈墨轲难以平静,沈墨辙更是激动的无法自抑。老爷子高兴,带着整个沈府都喜气洋洋。全府兴致都如此高昂,有人甚至都按捺不住问起是为何事?   “正气长存,正义永在!”   所有被问到的人,都用沈老爷子这两天一直念叨着的话回答道。   然而在这之后,时间又过去了一周,但苏琊却依旧是杳无音讯。对着红绳唤他的名字,他也不曾回复。   沈墨轲又开始感到了一阵阵没有由来的心慌。   自从听闻试剑大会的消息后,沈墨轲便做了一些调查,也联络了杜子吟了解了试剑大会的具体情况。所以沈墨轲知道,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如果真的是要“翻案”,其实还欠缺着证据。   作为当年的当事人,沈墨轲也自然知道那所谓的“证据”应该从哪里找。因此也不难推出,苏琊先前所说的要事,多半是与那当年与池海凡联手的魔族相关。   苏琊的能力沈墨轲向来不做怀疑。拥有能够高过化神初期的神识的苏琊,天底下恐怕没有能够伤到他的人。按照道理来说,沈墨轲不应为苏琊忧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愈发的感到担忧。   差不多一个月的不做联系实在是过于异常了。   这不应该。   愈发的心慌让沈墨轲即刻便行动了起来。   点点朱砂,繁复的花纹,以红绳为眼,一个通讯阵跃然纸上。   阵法发动,符文有规律有一阵明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见状,沈墨轲原本有些缓和的神色,也变得愈发的深沉。   因为这个通讯阵本身已经足够强力,而作为阵眼的红绳本身具有非常强力的联结,按照道理,不会出现“传达不到”的情况。   现在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就只有一个解释:苏琊,无法回应。 第12章 失联   沈墨轲越发的感觉不对劲,他要见到苏琊。   立刻。马上。   沈墨轲立即又绘制了一个寻踪阵。   但是寻踪阵所显示的状况比通讯阵更糟。它在一阵有规律明灭后,忽的一下闪现,刹那间阵法全毁。这样的情况……只有阵法被拦截,才可能出现!   沈墨轲猛地锤了一下桌子。   他太过大意了!毫无疑问,苏琊一定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为何会杳无音讯数十日?!这明明不符合常理。   是自己太愚蠢,太把苏琊的强大当做理所当然了。   沈墨轲快步起身拉开了房门,把守在门外的小厮叫了进来。   “请问沈公子有何吩咐?”   沈墨轲让小厮将门关好之后,望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苏琊去了何处?”   小厮闻言很是意外,这数十日以来他都被命服侍沈墨轲。但沈墨轲却从来没有让他进过房门,至多是每日点头示意。但今天他却将自己唤进了房门,还如此直截了当的戳穿了自己的伪装。   信川笃信身上君上所赋予的伪装是完美的,他也从未露出马脚。所以信川并不知道为何王上是何时知道自己是君上的人。   信川下意识的就想要继续装傻,毕竟君上也曾再三命过,不得让王上发现他的存在。但在他望见沈墨轲严厉的目光后,即刻就明白了此时非同寻常。   他立刻朝沈墨轲单膝跪下答道:“回禀王上,二十七日前君上下令前往武都。”   武都,沈墨轲略有耳闻,似乎是魔界北境重镇。   魔界与凡界一向甚少联结,纵使偶尔有作为“门”的深渊或秘境洞开,带来的也向来是魔物侵袭的噩耗。几乎关于魔族的消息都是坊间传闻。若不是沈墨轲有意留意,而杜子吟也进行过深入的调查,恐怕如今闻言是两眼一抓瞎。   魔族相关的事情沈墨轲一直没有意愿涉足,但如今若是真的与他相关,纵使有些不愿,他也不能逃避。   “武都,”沈墨轲颔首,继而问道,“他去做什么?”   信川如实答道:“武都终将归于君上治下。”   那便是去开战了。为何要战,沈墨轲不问也知道原因——此时开战,必定是为了他冤情的洗雪。   十三年前的秘境之乱,沈墨轲根本来不及调查“自己的罪”便锒铛入狱。十三年间虽然杜子吟和杜随冶尽力追查,也只是因为相信他的为人,她们所追查到的任何残存的证据,除了“魂偶”是魔族高阶秘术之外,其余的都是“他的罪证”。   杜随冶和杜子吟做了十三年没有完成的事情,苏琊竟……完成了?不仅如此,他还要去讨伐一个魔族的都城。沈墨轲这才想起了一个自己忽略了许久的问题:他早就接受了苏琊与魔族有关这个事实,但他到底在魔族中是怎样的人?   “君上发兵武都已筹备已久,请王上不必担忧。”小厮道。   小厮的话唤回了沈墨轲神游的魂。他此番叫小厮进来,可不是为了疑心苏琊的。   “不担忧……我如何不担忧!”沈墨轲闻言急得站了起来,猛拍桌道,“十数日来毫无音讯,让我如何不担忧!”   闻言小厮更是惊诧,脸上的表情此时像是听闻了世间最不可能的传闻。   怎么可能?!君上从未联络过王上?   沈墨轲望着小厮的神色,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他对小厮道:“起来,带我去魔界。”   信川并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到这样的一个地步。原本听闻王上提及君上二十数日来不曾与他联络,信川就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大事不妙。   但是当他带着王上,通过君上先前留下的密钥,来到武都的时候,却又觉得有些疑惑。   武都戒备森严,城池的四周布下了非常严密的结界。无人能够进出,守卫的将士神情肃穆。   信川在为领命保护沈墨轲之前,在魔界所担当的便是替苏琊统帅三军的工作。因此他也认得出来,那些保护武都城池的人员,全部都是他们的战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武都如此的布局,显然不是君上战败。甚至可以说,如此大张旗鼓的戒严的前提必是魔王申戈的灭亡。但是既然已经取得了胜利,君上为何还要这样做?   信川本来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容易得知。毕竟他身为三军统领,找人来问问应该不成问题。但结果也依旧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拒绝进入武都。这事情桩桩件件让信川完全抓不住思路,因此他只能带着沈墨轲去了南疆,去找那唯一会驻守在城邦,他们唯一能即刻找到的人。   魔界南疆,烟尘。   沈墨轲沉着脸坐在了被装扮的颇具有凡界气息的侧室中。这里没有什么其他人,但是空气中香脂软膏的气息弥漫让沈墨轲非常的不舒服。出身千叶的沈墨轲自然嗅的出来其中有多少催情的成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到这样的地方。若不是先前的接触以及信川给出的证明,让他足够信任他,沈墨轲都会忍不住怀疑信川是不是叛徒或是细作。   不过沈墨轲坐在这个地方,身旁有信川护卫,他也完全无法放松。在他的神识里,这个“烟尘”中修为达到真阳凡修修为的魔修至少有五五之数,超过元婴凡修修为的魔族至少也有三人。这恐怖的实力,还有特殊的环境让沈墨轲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这还是他没了修为之后,第一次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环境。   忽的,作为隔断的帘子被人轻轻地掀起。   望见来人,沈墨轲忍不住轻轻地屏起了呼吸。   沈墨轲早知此刻出现的人,会是配得上这“烟尘之地”的主人。但他还从没有想过,这里的辖主是这样的……一个尤物。   毫无疑问,苏琊的俊美举世罕见。但眼前此人的颜,亦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无双。若是说苏琊的美宛若天神,虽然摄人心魄却让人望之却步,只欲观赏。那么此人的美便是柔媚到骨子里,一颦一蹙,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诱惑。   然而,纵使此人如此柔媚,沈墨轲却也不会小瞧此人。这位“娘娘”的修为和信川相比,并无上下之分。   在一侧的信川也被娘娘给惊了个呆。   他长期待在军中,上一次见到娘娘。还是娘娘向君上奉上南疆之时。那时的娘娘虽然美艳动人,却并不是现在这样的让人燃起征服欲的柔媚模样。   沈墨轲和信川起身朝娘娘简单地行礼。   娘娘随意地坐在了贵妃榻上,朝两人道:“坐。”   沈墨轲自知自己对于这些魔族来说,毕竟是外人,所以并没有开口说话。但他却没有想到魔族的民风直爽,娘娘一开口矛头便对准了自己。   沈墨轲听到娘娘道:“这一位,便是‘王上’?”   那语气中所带有的意味让沈墨轲忍不住侧目,信川称呼他为“王上”的时候,沈墨轲还没有多想。但是娘娘一将这个称呼出来,听起来怎么……那么的奇怪呢。   信川却像是听不出来似的,替沈墨轲回答了:“是的。”   娘娘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沈墨轲一番。那目光看的沈墨轲非常的不舒服。   “噢,‘王上’是吗?”娘娘又看了看沈墨轲,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信川,道:“可是君上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过什么‘王上’。”   信川皱眉。他作为苏琊的家将,被人如此质疑,让他感到非常的不悦,他板起了脸道:“这的确是君上的命令。”   娘娘闻言颔首称是:“我并没有质疑君上,也没有质疑你对君上的忠诚。虽然……”娘娘话锋一转,“君上应该已经不记得你了。”   闻言,沈墨轲与信川都惊叫道:“什么?!”   信川惊得站了起来,他追问道:“娘娘此话当真?!”   娘娘摇了摇头,但信川的心才刚刚来得及放下,娘娘便又道:“但也八九不离。”   “你……您,请问您何来此言?”沈墨轲开口道。   “王上莫要折煞了臣下。”娘娘虽然如此说道,但没有任何“被折煞”了的意思,而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幽幽地抽了一口烟后道:“君上二十日前就已大获全胜。但听沈琼说,申狗设计陷害了君上。”   娘娘注意到了沈墨轲和信川气息的陡然变化,娘娘笑了笑:“但沈琼也说过,君上本身没有受伤,但他得胜之后并没有像开战之时一样着急着离开,而是下令封锁了武都。然后让沈琼、寒竹,还有你的那些最忠诚的精兵们,在武都里‘找东西’。”   “君上从没有找过任何东西,向来是没了,便重新寻个新的。毕竟天下尽在君上手下,有何奇珍异宝是举世无双?”   “但君上说那个‘东西’丢了的时候……”娘娘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臣下还从未见过君上如此着急的模样。”   娘娘说话不紧不慢,不急不缓,说的时候还偶尔会拿起手中那一杆金绣的烟枪抽一口烟。娘娘边说话,边观察着信川与沈墨轲。信川作为苏琊麾下大将,此时的反应尽如娘娘所料,是担忧、紧张还有隐隐的自豪。   沈墨轲却不同了,娘娘看得出来沈墨轲也是全身心的都挂在了苏琊的信息之上,他的一呼一吸都会随着他的说话律动。只是他的担忧只是对于君上,其他的情感硬要说,便是愤怒。对他说话方式的不满,以及对他自身的愤怒。   “看来君上要找的‘东西’,”娘娘说到这里,忽的顿了顿,而后娘娘用烟杆敲了敲扶手,朝沈墨轲喷了一口烟,展颜一笑道,“在这里。”   娘娘的话语让沈墨轲倍感不适。但沈墨轲却也是知道此人说话,只有三分可信,其余的七分都是恶意与挑衅。娘娘的最后一句话让沈墨轲忍无可忍。他再没有交谈下去的欲望了,他示意了信川自己的想法,冷着脸就准备离开。   娘娘自然也察觉到了沈墨轲的意图,但他也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见他们要走便也随着他们结束了话题。娘娘的眼一直没有离开沈墨轲。沈墨轲也感觉到那道眼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如跗骨之蛆。沈墨轲只想快快离开。   “你们是见不到君上的。”可是,临行前娘娘的一句话就将沈墨轲钉在了原地。   迎着沈墨轲仿若要杀人的目光,倚在贵妃榻娘娘继续道:“寒竹和沈琼只是负责在武都找东西而已。君上不在武都。你们混进去也毫无作用。”   “近期之内没有人能够见到君上,想要见到他,只能在三十日之后的‘庆功宴’上。”   “你会需要我的,‘王上’。” 第13章 舞姬   沈墨轲在离开烟尘的时候便下定决心不会再来这样的地方。   然而,当他不得不再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却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全身全心的厌恶,朝对着他盈盈笑着的娘娘拱手作揖:“拜托您了。”   十数日以来,沈墨轲和信川几乎试遍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去寻找苏琊,不仅是寻人打听,更是画了寻踪阵,甚至两人还想尽了办法进入了武都,但都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一切都如娘娘所说,没有人知道苏琊去了哪里。   寻踪镇沈墨轲改良了数次,以思念最强的红绳为阵眼,指向的却一直是武都。沈墨轲也去过那里,但那里并没有任何苏琊的踪迹。   居然真的,没有人知道苏琊去了哪里。   凡修在魔界内行事本就不方便。沈墨轲和信川行事要作许多的遮掩。兜兜转转下来,十数日以来所做的努力,竟基本上都是在印证当初见到娘娘时,娘娘所说的全数都是真实。   他的机会只有那个十几日之后,苏琊必定会出现的,宴请全魔界魔族庆祝“天下一统”的庆功宴而已。   “哪儿的话,”娘娘扶住了沈墨轲作揖的手,“臣下也想看看,王上对君上的情谊到底有多深呢。”   凡魔两界不可通,仅是深渊秘境连得两界,偶有“互通”而已。   凡界魔物被凡修视为异己。尽除。然而魔界尚武,有能力者便可得一方天地。因此,有能力之凡修,尚能挣得地位。普通凡人不幸来到此地,只能为奴为仆,生死有命。   沈墨轲如今修为处在筑基后期,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有能力”,在那样的宴会上也不可能出现不知底细的任何人。所以,娘娘提供给沈墨轲的机会,便是——“为奴”。   “王上,莫要以这样的眼神看着臣下呀。”   “自君上治下,若是要用凡人的奴,可是及其麻烦的。臣下想的这个法子也是担着极大风险的呢。”   “君上是不会要别人的人的,君上也从不会允许有任何人‘自荐枕席’。”   “王上若是不想这么做……臣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魔界。紫宸宫。   不知是否是由于魔界生态荒芜的缘故,魔界所有的上位者都喜好将宫殿装饰的极为铺张。作为魔族新帝的苏琊,自然也没有逃出例外。   紫宸宫的雕饰的主色调是黑与金,奢华雍容的金雕饰着无尽深沉的黑。   毕竟是彰显主君地位的庆功宴,其排场摆的极大。归于苏琊麾下的将领、贵族都在宴请之列。   贵族们争相向主君道贺,坐在主座上的主君却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但即便是这样,眼睛半阖着的主君还是威仪俱荣。   宴会一直有条不紊、无波无澜的进行着。直到众人听闻下一个献礼的人,是烟尘的娘娘,宴会才有了一丝骚动。   娘娘在魔界可以说是久负盛名。无论是其样貌,其实力,还是其爱好。   性事在魔界并不像凡界一般那样含蓄,长于性事就如同长于其他技能一样,并没有会让人高看一等或低看一阶。   在通报过后,娘娘的“礼”便从殿下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凡人。   差役凡人为奴,曾经在魔界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毕竟误入魔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除了阶下为奴,也鲜少有能够安身立命的方法。但是还从来没有魔族见过,这样矛盾的却又夺人目光的存在。   那个人上身身着红色狩衣,下着是系到小腿肚处的袴,外罩样式特殊的纯黑罩袍,左袖留有宽大的衣摆,右臂系着黑金护甲。赤足,白袜,覆面。   衣饰本应是清丽庄严的,却又因为在大腿根与腰窝处的开叉与镂空,看起来竟是显得在庄严禁欲的同时,又带着欲拒还迎的蛊惑。   况且此人第一眼看去就已经十分惊艳。仔细端详后,又会被他本身的淡泊气质抚平体内躁动。但有因为其身着的衣物根本让人无法平静,在被他本身的气质抚平欲望之后,又很快的能被衣着撩得更有遐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当看清楚他的双眸之后,便会被他的眸惊丽地钉在原地,其余的不做他想。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杂质的眸子,他低垂的浅琥珀色的瞳清淡深远,只是一眼就被夺取了呼吸。   一直以来斜倚在主座上,并无多大反应的主君此时望着来人也不住的坐直了身体。   奏乐声响起,这个凡人的手腕缓缓的抬起,宽大的衣袖也随着动作开始了轻轻地摇曳。这样看来,他是准备献舞!   所有在席上的贵族都正襟危坐,盼望着接下来的时间里,能够尽兴的一赏风华。   没有人会想要拒绝这样的盛宴。   因此也没有人想到竟会有人出手阻止这个舞蹈的继续。所有人对于这样的中断都应该感到愤怒。但看清来人之后,没有人敢多出一言。   君上突然出现在了大厅中央。   他的手紧紧的掐住了凡人的肩甲。   这时贵族们才看见,原来那个看起来多少有些清弱的“舞姬”身形竟和君上差不上多少。只是稍稍矮了一些,两人站在一起,舞姬的气势分毫不差。   “你。”苏琊欲言又止。   但最终苏琊并没有说出话。而是用紫黑的魔气化成了薄纱盖在了沈墨轲身上,而后偏头朝侍奉在主位身侧的魔族武将道:“让他们自便。”   当沈墨轲被按到床上的时候,他并没有料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   苏琊的动作并不轻柔。沈墨轲被床铺撞的眼冒金星。原本盖在身上的“轻纱”转瞬就变成了四肢的镣铐,把沈墨轲固定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沈墨轲还来不及睁开眼睛,便被一只手牢牢的掐住了脖子。沈墨轲将眼睛用力的眯了起来,企图迅速恢复视力,但他的视线来不及聚焦,就听到有人用仿若忍耐了许久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厉声问道:“你是谁。”   沈墨轲看着苏琊那双仿佛能够将人吞噬殆尽的如墨黑瞳,他周身翻涌的魔息似乎能够将人溺毙。   记忆中的苏琊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六十年未曾改变,虽然坠入魔界四十年,但他在他的面前明明和以往一样。他应当有神通能力,却不张扬,待何人何事都是谦逊有礼。虽然他与魔界多少有点关联……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先前的调查中,沈墨轲就多少知晓了一些苏琊“原本的面目”。对于这样的“真相”,他一面坦然接受,一面又拒绝相信。   但今日一见,怎样给自己安借口,去否定,去欺骗也无用了。   苏琊确实是魔族。表里如一的魔族。   他和四十年前全然不同,只是在他的面前还如同四十年前那般温润如玉罢了。   但是这样的谎言,这样的改变,又有谁能说清孰是孰非。说到底,都是因为他对他的在意罢了。苏琊不将各种原因说清楚,一是这样的转变难以言说,二何尝又不是在沈墨轲的心中,“魔族”一词始终是他的一道伤呢?何况,苏琊也在尝试着告诉他这个事实。   沈墨轲心情复杂的沉默被苏琊当成了抗拒回答。   苏琊看着他,只不过是一瞬的沉默,沈墨轲便感到了如山海般呼啸而来的恐惧感,不由得让他背后汗毛倒竖。   刺啦——   沈墨轲上身所着的狩衣竟就这样的被徒手撕毁。肌肤骤然接触到了冰凉的空气,沈墨轲下意识地想要躲闪,然而他的四肢都被牢牢地锁住,他无处可逃。   沈墨轲根本无处反抗,只不过外衣撕破的一瞬,沈墨轲便感觉到自己袒露在外的半边身体贴上了一方温热。   苏琊的手掌覆上了沈墨轲的小腹。两人这样的触碰对于沈墨轲来说并不陌生,在后来的数次欢合中,苏琊都要这样抚他。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这冰凉的触感却是让沈墨轲的脑袋一个激灵。   苏琊哑着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留在身上还未祛除的封印。   沈墨轲没有来得及回答,苏琊似乎也没有在等待他的回答。沈墨轲的颈就被咬住了,那是宛若情趣般的啃咬,有些疼痛,但是更能夺去人注意力的是从后颈处泛起的酥麻。   接着苏琊的舌便沿着与锁骨连接的颈,细细的一路舔着了下去。先是锁骨,而后是喉结。   若只是疼痛沈墨轲是可以忍耐的,然而这舔舐和啃咬带来的却是痒,是酥,是要将人焚尽的情欲。而且苏琊还在同时抬起了他的腰,握住了沈墨轲的分身。   沈墨轲忍不住一声惊呼。   然而,他很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的口,他的眼都被突然出现的不明物体给封锁住。他开不了口,看不见事物。但是身体却诚实地感受到了对方。   身体被逐步的开发,被逐步的进入。无声地循序渐进的开垦却默契的不可思议。   四肢在即将达到高潮时终于被解放。苏琊的灼热填满了身体,沈墨轲也同时达到了高潮。在颤抖着释放的同时,沈墨轲无法自抑的循着热源抬起了手,此刻明明被填满却感到了无限的空虚。他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沈墨轲却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被遮掩在左袖下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沈墨轲的手腕被捏的生疼,想呼又呼不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眼前口唇上的束缚都倏地卸了,沈墨轲的痛呼又被一个吻给顶了回来。   这个吻吻得沈墨轲近乎缺氧。   沈墨轲无法给予回应。却听到了一声他最想要听到的呢喃。他听见苏琊道:“墨轲……”   翌日清晨。   沈墨轲在熹微的日光中醒来。睁开双眼,看到房间顶部的陈饰。就知道自己还是在那魔族的宫中。   沈墨轲在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感到脑袋有一瞬间的发紧。他没有忘记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此平静的醒来,让他不自觉地觉得昨天晚上所发生的“高潮迭起”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   但他的疑虑很快就消除了。原本搭在自己腹上的压抑感缓缓的移动,从而环住了他的整个腰身。眼前的房顶也被一张脸盖过,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沈墨轲的眼前。   “醒了?”苏琊伸手抚了抚他的发,轻声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墨轲即刻抬手握住了苏琊揽着自己腰的手腕。虽然这动作带动了他的腰,让沈墨轲感到了一瞬间的不适。但他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了头吻住了苏琊的唇。   苏琊的眼睛不可抑制的瞪大。但他在反应过来之后,便抬手揽住了沈墨轲的颈,手指插入了他黑色的发中,反客为主。   半刻缠绵。直到沈墨轲有些气喘后,苏琊才将他松开。   “看来身体还算恢复不错。”   “你……回来了?”   两人同时说道。两人又同时面面相觑。而后又相视一笑。   “嗯,是的。我回来了。”   苏琊道,语毕又亲了亲沈墨轲的眉间。   “谢谢你找到了我。” 第14章 天霁   幼时生活在苏家的时候,苏琊便知道自己和常人是不同的。   在他被苏师娘抱回家的时候,苏琊便有着清晰的记忆。虽然他不知道他是谁,他从何而来,但他却知道他为何要诞生,他生来就是要完成任务的——他会去到凡界最强的修仙门派,习最强的灵修心法。   至于自己是什么,自己为何要如此做,苏琊不知道也并不在意。他只要完成任务便好了。   因此苏琊尽力的使自己的表现与旁人看起来相同。因为唯有看起来相同,才会被视为同类。这样的伪装并不算难,但却也毫无趣味。   苏琊一边伪装成他们中最易被人接受的模样,一边冷眼看着这轻易便能被耍的团团转的凡人。苏琊曾经想过,看起来如此愚钝普通的凡人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被迢迢千里的送来学习。   直到他遇见了沈墨轲。   苏琊从来没有见过像沈墨轲一般的人。   沈墨轲与寻常人都不同。   身为沈知府长子,他本应被教导成识大体,懂礼数的模样。沈墨轲却不依。各类的诗书礼义虽学的周全,性子却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表面上同那些大人客气一下,私下里天马行空地寻着乐子,各种玩乐的新奇点子层出不穷。而且他还不满足于独乐乐,更要带着一群孩子一起众乐乐。   这是苏琊对沈墨轲的第一印象,来自于苏院长的抱怨。   不过实际上这第一印象也没有在苏琊心目中留下如何的痕迹。直到苏琊真正地与沈墨轲相交,沈墨轲才在苏琊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沈墨轲实在是太敏锐了。   沈墨轲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若能洞悉他的一切,他的每一个动作沈墨轲都能够做出反应……虽然,沈墨轲的解读并不总是完全正确的。   有的时候,他看着蹴鞠只是在思索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值得这么多人如此灰头土脸的争抢。沈墨轲便会觉得,他是想玩儿。然后便会寻着由头,带着他去和蹴鞠队一起耍。   有的时候,他望着作业只是有一瞬走神。沈墨轲便会觉得,他是在发愁作业应当如何写。而后,沈墨轲便会以吃一些甜蜜的东西,心情会变好的理由,拿着小点心递到他的案前,并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下去。   苏琊自是很擅长观察人的,但他不知道有人能够细致到这个地步。况且,沈墨轲不仅是对他,他对人人的反应都是如此的敏锐。   苏琊知道,沈墨轲事事都看的明白,但沈墨轲也明白界限,很多时候看破却不说破,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旁轻轻地帮那些看不清楚自己的人一把。沈墨轲行事或许是有些顽劣,但苏琊也知道,沈墨轲那样的顽劣只是一种纾解而已。   因为苏琊自己也能将旁人看得清楚明白。不过他没有沈墨轲那么善良,旁人困顿便困顿,于他何干?   但沈墨轲终究还是改变了他。   因为苏琊惧了。   与沈墨轲在一起的时候,苏琊是开心的。毕竟只需一个眼神便能通晓彼此想法的心友,能够何处去寻?   但正因为沈墨轲如此的聪慧通透,苏琊才会惧怕。他怕那双看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终有一日会发现他的秘密,离他而去。   毫无疑问,沈墨轲是光,表里如一,炽烈如阳。而他,显然和光没有一丝关联,贮藏在心底的向来只有幽黑,他能够站在他身旁只是因为他擅长伪装,披了一幅人的皮囊。   苏琊开始做出改变。   他开始学着沈墨轲,去关心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开始学着沈墨轲,待每一个人都以真诚。   恍惚间,竟是有了“成为人”的实感。   时间过的太快,若不是见到了御琼山派的仙修,苏琊恐怕会以为他来到这世上的目的就是和沈墨轲相识。   和沈墨轲相交的过程实在是太过愉悦,苏琊甚至对那个与生俱来的任务产生了一分犹疑。但这份犹豫也并未困他太久,因为苏琊不知为何,当时就并不认为,前往御琼山派,会将他和沈墨轲分开。   所以,在得知沈墨轲也将拜入御琼山派后,苏琊在又惊又喜的同时,内心也有一个声音在暗道“果然”。   在天南书院和御琼山派与沈墨轲共同度过的十年,成了苏琊返回魔界后,回忆最多的时光。   宁贞三十一年秘境洞开,魔王申戈为攻占凡界,纠结百万雄兵呼啸而来。此举使得凡界遭受重创,但申戈自己也受了重伤。申戈本意为休养数年后再战,毕竟凡修修炼比魔族更为艰难,十数年足够让魔族喘息,但凡修们还不一定能够站的起身。   申戈长于谋略,可是申戈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还引进来了一个“变数”——为了救沈墨轲而坠落深渊的苏琊。   苏琊被深渊浓烈魔气劈开了封印。也正是这个时候,苏琊才真正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为何自己一诞生便能够清晰记事的能力,知道了为何自己一定要拜入最强的仙修门派。   向来修炼方式区分界族,魔族用魔气,凡修用灵气,两者体质不同,修行方式不同。从来没有两者同修的方法。但是苏琊一脉的祖上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一直坚信凡魔可以同修,而且同修之士必将成为天地最强。在认真的研究了魔气和灵气运转的原理脉络之后,他们也的确得出了魔族可以魔灵双修的结论。只不过十分困难。他们孜孜不倦的尝试上千年,最终还是取得了成功。   苏琊便是那些魔修上千年研究成果的结晶。在幼年便被封印了魔脉,送到凡界修行。   当苏琊身上的封印破除之后,也确实证明了祖辈理论无误。他体内灵脉与魔脉能够各自运行,魔息因血脉的觉醒而自行继承了直达元婴中期的能力。魔息和灵息本应相冲,但苏琊体内的灵息竟然不受影响,反而因为魔息的增长,灵力瞬间达到了元婴修为。   而恢复了血脉记忆的苏琊,毫无疑问的被推上了王位。   隐忍十数年,苏琊重新适应新的身体、新的环境,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目的唯一——统一魔界。统一魔界是家祖的意愿,也是苏琊自己的意愿。   因为他要拿到回到凡界的钥匙。   魔界和凡界不可通,但也并非没有打开通道的方法。只不过打开秘境的方法握在申戈与其他魔界十三王的手中。他们在魔界积威已久,而苏琊一脉在魔界因常年来的低调,势力只能重新建立。   因此无论是统一魔界,还是拿下要将钥匙拿下并非易事。即使是苏琊也行的举步维艰。   所以,直到宣怀三十二年,整整四十二年过去,苏琊才得以重返凡界。   但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这样一幅光景。   苏琊知道沈墨轲在宁贞三十一年时受了伤。   可是苏琊并不认为沈墨轲会因此身陨,因为他的身上有他的言灵。他们曾经做过“活下去”的约定。沈墨轲绝不会死。而且苏琊也相信,沈墨轲也必定会登上受万人敬仰之位。那是他应当的,那也是他应得的。   所以,当回到凡界的时候,苏琊却也万万想不到沈墨轲会如此。他舞剑的身姿依旧飘逸,但神采却不复当初,身上的灵息稀薄如纸。一只小小的噬魂兽就能让他险些命丧黄泉。   为何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苏琊通过了御琼山派的凡修了解了些状况。那人虽然说的断断续续,但苏琊也知道了个大概。于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苏琊便发誓要将害得沈墨轲如此的御琼山派碎尸万段。   在魔界浸淫权术谋略、把玩人心数十年,苏琊自觉弄垮御琼山派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   但沈墨轲又阻止了他——他说他不在意。   苏琊一开始自是不信的。如此的加害,如此的污蔑怎么可能不在意?   然而事实证明,沈墨轲并未撒谎。那一场毁了他一世英名的栽赃,沈墨轲真的并不在意。他能守着他,守着墨辙健康,沈家和乐,亲友安然就已经足够满足。   起初,苏琊对于这四十年后的重逢,曾经有过犹豫。有过担心。   他曾经担忧自己的归来会不会让墨轲对他冷眼相对,心口不一。毕竟谁能相信有人从炼狱归来,还能始终如一。就连苏琊自己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早已不复当初,不被疑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偏偏,沈墨轲就成全了他的痴心妄想。   相见之时,相谈之后,沈墨轲都不曾疑心,甚至不曾改变,即使经历了如此之事,他的心思甚至还如同在梨花树下初见之时,那样清楚透彻、真纯善良,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苏琊甚至试探了几次。得出的结论也都是一样的。   ……   沈墨轲如此,又是让苏琊有些惧了。   纵使两人修为有云泥之差,苏琊还是惧了。同当年一样,他怕沈墨轲离他而去。但他更怕毁了沈墨轲。   不过一码归一码,池海凡连同申戈加害沈墨轲一账,还是必须要算。沈墨轲既然对御琼山派还有一份情,那御琼山派便可以不毁。   但池海凡和申戈必须死。   苏琊策划了一个在不动摇沈墨轲任何珍爱的洗雪冤情的策略。起初,事情都按照他的安排进行着。池海凡被重现的幻境送审,魔王申戈被万千魔将讨伐。但苏琊万万没有想到,申戈会舍命给他下蛊。   而后……苏琊便被迫忘记了他最一生珍视的事物——他忘记了沈墨轲。   那一段时间,苏琊用阵法走过了千山万水,看着万分熟悉的景物,却根本想不起来爱人的脸,爱人的名。苏琊甚至知道自己有为这样的情况做准备,他怕自己忘记“那个人”而做足了完全的准备。但他把信物丢了。他还是把那个人忘记了。   苏琊难得的焦躁不已,烦躁不安,但他如此也根本无济于事。他从来没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但他根本无处排解,无能为力。他极有可能就这样,按照申戈所说,成为一个失去心,失去情的魔王。虽然苏琊并不愿意,但他知道那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过去的四十年他其实有所改变,如果不是对那个人的思念拉着他,他已经是那个没有心没有情的战争机器。   苏琊感到有些绝望,如果真的忘记了,他并不能保证接下来的十年、百年,他还是会和如今一样,从内心底希望自己看起来“善良”。   直到沈墨轲又找到了他。   悠扬曲乐越过窗棂穿进了苏琊的耳朵。   在这小曲儿中,苏琊将茶烹好,放在托盘上端出了门。   “墨轲。”苏琊唤道。   坐在几根竹枝上,用竹叶吹着歌儿的沈墨轲回过头来,他朝苏琊弯了弯眼眸,嘴中仍是含着竹叶。沈墨轲中断了刚刚吹着的小曲儿,换了口气吹出了一阵鸟鸣,用以表示他雀跃的心情。   他的那双琥珀色眸,无论风云几卷,历经沉浮,仍旧是一如当年梨花树上初见时一般清亮。让人膜拜,让人沉沦。   阅尽千帆,历遍沉浮,谁便道,初心不复在?   断虹霁雨,轗軻辞下,在此间,长宁一世安。   【全文完】 后记   终于完结了,忍不住感到有些唏嘘。   作为一个被聆听欲望强到爆炸的玻璃心,我自己也觉得能够单机写出一篇15万字小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2016年2月到2017年12月,写这个短短的故事居然用了两年的时间,光是想想都有种不真实感。(所以故事可能无法避免的有bug啊哈哈)   我没有什么才气,也没有什么运气。喜欢上书写也是一个意外。   在书写这个故事的期间,我因为“孤独感”无数次想过放弃写作,也的确放弃过。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把他们的故事记录到了最后,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太让人满意。(我猜的,因为也没有人给我反馈。但我觉得……我的故事应该就是不太让人满意的吧。)   不过……亲妈的滤镜三万八千米,起码现在,我自己觉得这个故事,走到这里,就是他们会有的结局。   谢谢你不嫌弃我,听我讲完这个或许有些不知所云的故事。   谢谢你的聆听。谢谢你的陪伴。   真的,能看到这里,就非常感谢。   接下来大概还有几章用以前写的废稿改的番外。大部分是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用旧稿改的番外XD 第15章 御琼秘事·其一 入派   涉及角色:苏琊、沈墨轲、褚聿   时间:宁贞十九年,苏沈二人入派前。苏沈两人虚岁七岁,褚聿未知   内容:褚聿与苏沈两人的初见,以及褚聿对于两人的“捉弄式欣赏调教法”。   从中州到宿州御琼山派路途遥远,即使昼夜兼程也要六个日夜,况且这马车上的乘客还大多都是孩子,赶车的仙师走走停停,竟然历时半个月才走到了御琼山派下的早城。   不知其他的孩子作何感想,但是对于沈墨轲来说,这十五日的行程还是有些略短,沈墨轲颇为不舍。他才刚刚与苏琊在友谊之上,建立了革命阶级的友谊。通过这十五日的亲密接触,沈墨轲知晓了他更偏爱米食多于面食,喜甜不喜辣,较于人多的地方更喜清净,但却特别喜好听人叫卖……等等等。   但沈墨轲觉得光是知道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还想知道更多关于苏琊的事情,更多更多。   不过,沈墨轲却也忍不住思忖,苏琊他是早就认识的,也是早就玩在一起的,更是早就觉得他生的好看了。但是为何他在天南看了却还是觉得也看不够,并且在来御琼的路上觉得苏琊越来越好看呢?平日用膳时好看,行礼作揖时好看,闭目养神时也好看。   一开始,沈墨轲还能秉持着家中一直以来的教养非礼勿视,但是还是有一次走神愣是盯了苏琊许久。那一次还是被苏琊的双手虚虚的在他眼前晃过才猛地惊觉,现在沈墨轲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还会羞得脸红。   然而无论沈墨轲作何想法,这段行程也很快就能结束。因为到了宿州早城那么接下来只消半日便能够抵达御琼山派山门。   一行五人于日落之时入住了早城的客栈,沈墨轲和苏琊在用完餐后便一起回了房。   中州来的孩子共有四个,因为年纪都不大,所以一路上他们一直两人一间。沈墨轲占着早就认识苏琊的便宜,从第一日到最后一日都和苏琊一起睡。   一般用完晚膳后,两人会在房内读书一个半时辰之后就寝。原本沈墨轲也以为最后一天会这么度过,然而却在刚入亥时之时听到了有人叩门的声音。   那叩门的声音十分有节奏,轻响三次,稍顿,又轻响三次。随着敲门的动作,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有人在里面吗?”   沈墨轲与苏琊相视一眼,那是带领他们的陈仙师的声音。但是他们两个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并不约而同的轻轻的屏住了呼吸,移到了桌子后方。   带领他们的陈仙师在出行的第一日就说过了,有仙根的孩子很容易被有一定修为的魔物或者魔修盯上。所以在每日孩子们入房之后,陈仙师便会在他们的门上贴上封禁的符咒。并一再嘱咐在天明前,他绝不会用任何原因来找他们。   所以这门外的人固然有着陈仙师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陈仙师。   那人敲了一阵之后,听到没人应答便停止了动作。   但沈墨轲还是觉得十分不安,忽的一阵心悸。   说时迟,那时快。   倏地一声嘶吼,房前的那一扇门应声而破,符咒炸裂掀起的风将烛火吹熄。屋内在刹那便陷入黑暗。   然而沈墨轲却早有准备,睁开了提前闭上适应黑暗的双眼。但携着血气的血爪已经向躲在桌后的沈墨轲与苏琊袭来。   沈墨轲俯身抓起放在椅子上佩剑,而苏琊则扣着桌子的边缘将桌子朝血爪掀了过去。沈墨轲根本就来不及思考苏琊那么瘦弱的身体里是怎么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苏琊掀起的桌子将血爪压了个粉碎,创造出的空当居然正适宜沈墨轲进行攻击。   虽然手中并不是什么仙家宝剑,但是沈墨轲还是足尖用力,用最大的力道与速度将手中的剑向站在门前的魔修劈去。   沈墨轲用的力道很足,但却冷不丁的撞上了什么,顿时眼冒金星,跌坐在了地上。   “聒躁。”   在沈墨轲的视线还未恢复之际,他忽然听到头顶上方有人这么说道。   沈墨轲晃了晃脑袋再次睁开了双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   整个房间内在刹那充斥着耀眼的白光,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的沈墨轲险些挣不开眼睛。挡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高大却略显瘦削的背影,白衣蓝色腰封,周身似是散着圣光。   沈墨轲可以确定先前房内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在沈墨轲和苏琊仍在怔愣之时,房间内恰才亮起的白色光芒已经暗了下去。转而升起的是跳跃的蓝火。   白光是耀眼的剑意,苏沈两人看的清楚。而蓝光是那人做诀,用火焰将魔兽的尸体烧了个干净。男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没有分毫变化,焚烧魔物尸体的时候仍有闲心与苏沈两人聊天。   “你两人是要参加御琼山派选拔的孩子吧?”男子斜睨,对正惊讶又崇拜的望着他的两人如此说道。   闻言,苏沈两人愣了愣,但沈墨轲很快的就顺着那人的话头说了下去,“阁下知道我们是……”   “此房门外设的是本派的禁制,自然知道。”男子听到沈墨轲的话语勾了勾唇角,但是因为身高相差过大,沈墨轲没有瞧清楚他笑意中的内容,“这里有些狼狈想来是无法继续休息了,两位要不要去我房中坐坐?”   “……”   苏沈对望一眼,拿上了自己的行装后,便随着男子一起到了他所在的房间。但两人走时却也注意了另两位一同到来的孩子门前符咒仍是完好。   其实随着男子走前两人确实也想过,这名男子是否有唬人之嫌。毕竟魔物都能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学陈仙师唤他俩的名字,伪装成一名修道的现人救下他们也不一定。   但是苏沈二人却还是随着男子去了他的房间,毕竟让他们两人待在那已经没有了符咒保护的房间中,还不如跟在男子身边有个保障。   “我这里只有这些小点心,两位小友稍稍吃点压压惊吧。”   苏琊闻言眨了眨眼。   沈墨轲却看着眼前的碧绿色小糕点有些怔愣。那点心做的相当精致,茶色的面皮看上去就十分柔软,并且在刚打开食盒的时候就有浓郁的茶香散发出来。   是翠玉团子。这样的点心如果出现在极好的酒家里自然会让人垂涎三尺,但是若放在这不算富裕的小镇里却有些奇怪了。沈墨轲咽了咽口水,但他知道,这个东西,不能吃。   “不必客气。”男子说道,“这是故人喜爱吃的点心,每每下山我都会带些回去。”   然而即使他如此说了,苏沈两人还是没有要食用的意思。   苏琊将甜点推了回去,抱歉地朝男子笑了笑:“虽然糕点精致诱人,亲人也曾教导夜里食甜食对牙不好。多谢阁下好意了。”   苏琊生的本就好看,连道歉时的笑意都让人觉得无法拒绝。然而男子的表情却丝毫不变,还是如同初见时那样,嘴角攥着很是好看的笑。   “这个拒绝的理由很有意思,”男子道,“不过你们是那么乖乖就听长辈话的小孩么?”   沈墨轲闻言身体一僵,然而苏琊的却没有被男子的话影响,礼节分毫不减:“十分抱歉。”   “罢了,不吃便不吃吧。”男子耸了耸肩,将点心收了起来,却在收拾的时候边道,“两位小友不必这么小心谨慎,若是我真的怀有什么恶毒心思的话,两位应当死了千万次。”   “更何况,这位小友,”男子望向了在一旁的沈墨轲,“不是已经猜到了我是谁了么?是不敢相信我会到此处,所以心存疑惑么?”   男子的话锋突然转向了自己,沈墨轲有些猝不及防。然而他咬了咬牙,点头,却并没有把那在心口中敲打了许久的名字说出来。   主要是这结果实在是太过显而易见,以至于他担忧是否有诈。   若男子没有做什么把戏的话,那么身着白衣,靛蓝发冠,洗兵纹饰,眉目似有缱绻书卷气,却又能有凛冽剑意绽耀白芒的修士……现下世间只有一个。   ——当今御琼山派掌教,洗兵阁阁主褚聿。   然而沈墨轲却不敢将那名字呼出,因为他曾听说过凡修界与魔修界有言灵一说。即是某种程度上的一语成谶,或许原本并不是,却因为有人说了,有人信了,便成了那么一回事。   若这人是修言灵的修者,或许本来没有那样的能力,却在他说出那人的名字之后拥有了那样的力量该如何。   见沈墨轲不说,男子居然笑了,笑的比先前开心了许多:“原来这位小友还知道言灵么。看来今年招的小朋友还算不错。”   “那么既然知道言灵的话,我们便来下个简单的契吧。”男子说,“轮流提问,一次一问,答者必据实回答,如何?”   苏沈两人沉吟了半晌,相互交换了眼神后,才道,“好。”   男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个小辈先提问。   “请问阁下真正名讳。”   “褚聿。”男子笑,不出意外的看见了沈墨轲合不拢的下巴,“那么,你们的名字呢?”   “苏琊。”“沈墨轲。”   而后房间内便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静,褚聿最后敲了敲桌子,“该你们提问了。”   然而苏琊却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题了。”   沈墨轲沉默了半晌,也道:“我也是。”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褚聿有些惊讶,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层,“可以问问原因么?”   “既然阁下是褚聿掌教,那么有许多都不必问了。”   “真的不必问了么?”褚聿笑,“你们心中的疑惑不少吧,真的不必问了么?”   见到苏沈两人沉默,褚聿的笑意却更深。   “两位都是聪明人,虽是小小年纪,但是察言观色、还有人之交往礼仪学习的甚好。不过有时有礼也并非有用,比如说现在。”   褚聿话音刚落,沈墨轲和苏琊就感觉到了从脊梁骨爬上的彻骨的寒意。小小的房间中忽然起了风,烛被吹熄,但是白色的剑芒却照亮了三人的视野。   “其实两位小友对我为何在魔物破了符咒之后才出手相救应当充满疑惑吧?不然也不会在一开始便心存戒备。”   “会这样做的人,即使是有名之士,却也不应该如此轻易的就交出了能够继续取得信息的筹码。”   “许多尔等‘以为’之事,并非真实。”褚聿打了个响指,房间内恰才闪耀着的白光才灭了下去,红色的烛火燃了起来,“我的确是褚聿,但并非同传闻中的那样和善。平日里,其实是有些任性的。”   “今晚看来月色不错,所以请两位猜猜看今夜魔物夜袭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过程吧,若是猜的与事实沾不上边……”褚聿的眼角弯起的角度明明平易近人,然而苏沈两人却觉得心如死灰,“就不必入派了,我会遣人送你们回去。”   沈墨轲和苏琊是在马车上醒来的。两人在清醒的一瞬间不约而同的一个哆嗦,而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四下张望。   迎着其余两位同行者奇怪的目光,苏沈二人又做了一样的动作。对视了一眼,按了按胸口,长叹了一口气。   昨夜褚聿问出的问题,沈墨轲和苏琊最终还是答了出来。但在他们语毕之时,他们也同时失去了知觉。   他们不认为褚聿会对他们两人做什么,虽然失去了知觉两人却并不担忧自己的性命。然而在熟悉的马车的颠簸感中醒来之时,两人还真的有一瞬以为自己被遣送回城了。   事实上,昨夜整体的推测对于两人来说其实并不难,只不过褚聿刻意的营造了一个压力极大的环境。   沈墨轲自小习武,所以对于听声也算是小有心得。在有人叩门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住在隔壁的陈仙师出了门。   若不是故意收声,一般人走动的声音逃不过沈墨轲的耳朵。沈墨轲就是这样发现异常的。因为陈仙师夜中出门于情于理都不和,不仅陈仙师之职是挑选并护送本届入门子弟入派。除非有重要到不得不离去之事,他并不能够擅离职守。   然而若将陈仙师是受褚聿指派去往某处的话,整件事情就十分好解释。   因褚聿是“故意”让魔物先进攻他们的,所以自然也是“故意”将陈仙师支开。换句话说就是拿他们当魔物的诱饵。   褚聿显然是清楚的知晓魔物是什么能力、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忌惮,不然也不会拿来考验、观察本派弟子。于是褚聿到此的目的呼之欲出。   见到沈墨轲和苏琊从帘子下将头探了出来,在外驾车的陈仙师笑着问道:“昨夜睡得好不好?”   “陈仙师,褚聿……掌教呢?”沈墨轲问。   问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的陈仙师也不恼,回答道:“师尊先走一步了。我们已经是最后到达山派的了,师尊身为一派掌教总不能和我们一起吧?”   沈墨轲与苏琊对视了一眼,自发的坐到了陈仙师的身边。   “陈仙师……能不能同我们说一下昨天夜里的事情?”   陈仙师看了一左一右坐在身边的苏沈两人,忽然笑了:“对于这件事,掌教让我同你们带了话。”   苏沈两人听到了褚聿的名字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然而陈仙师的喷笑却毁了这严肃的气氛。迎着两人惊诧的目光,陈仙师说出了更让苏沈两人惊诧的话。   “掌教道,‘你们两人还算禁得住吓唬。不过推理么,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一派胡言。’”   陈仙师道:“你们也不想想,掌教怎么会为了一个小魔物便从出峰呢?”   见苏沈两人惊讶,陈仙师继而补充道:“他此行并非是为除魔,只不过是在外云游赶回山派的时候顺手而为之。”   “陈仙师此话当真?!”苏沈两人同时惊叫道。昨天晚上褚聿那一刹释放的剑意里面可是真真的有着杀气,这居然是“吓唬”?!   然而陈仙师却没有理解两个小辈到底是为何而惊讶,点点头道,“当真,我们能够与掌教相遇纯属偶然。他只是路过时察觉了早城中有魔物,又遇见了我们,所以顺手考察了一下你们。”   “陈仙师,褚聿……掌教真的不是特地下山除魔的么?若是第一眼见到的魔物怎么能冒险那来测试尚未入门的弟子呢……”沈墨轲问。   “你们是以为魔物有千万种,亚种变种更是数不胜数,根本不可能有人在视其第一眼时便判断出来是么?且敢于拿魔物来试探弟子是么?”   陈仙师看着点着头的苏沈两人,苏琊与沈墨轲眼中的吃惊之色已经掩盖不住了,“然而,这就是御琼山派的掌教。不然你们觉得为何掌教之名在界内内外如此响亮?”   “……所以只有您被掌教支开这一点是正确的么。”苏琊楞了半晌后道。   “是。”陈仙师颔首,“掌教还让我同你们说,虽然猜的相去甚远,但资质还算不错。能力与阅历太差,待你两人拜入山派后定会好好调教你们一番,让你们做好心里准备。”   “这……”苏沈二人闻言惊呆了。   陈仙师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将两人没有说出的话补充了出来,笑意难以掩饰:“这话不太像一个掌教说的吧?”   苏沈两人虽然不置可否,但是双眼中已经流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若我不是身在洗兵,估计我听了这话是出自师尊也是不太信的。”陈仙师笑着摇了摇头,“在外人看来,师尊……褚聿掌教可是有着一身极好极优雅的书卷气。剑术兵法了得,却仍能避世外,阅千书,行万里,实乃修真界中一高人也。”   “但实际上,”陈仙师顿了顿,“他对于自己的弟子嘲讽和欺负起来可毫不带含糊。”   陈仙师摸了摸苏琊和沈墨轲的头:“不知应当是恭喜你们还是同情你们,这么早便被掌教认同了资质。高兴不高兴?”   苏沈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日落之时,从信陵出发的一群人终于到达了御琼山派的山门。   沈墨轲与苏琊一齐跳下了马车。在马车中视野有所限制,在下车之后两人才感受到了御琼山脉的气派:双目所及所不及之处,青山连连,略无阙处。重岩叠嶂,云雾缭绕。   待其他两个孩子也走下了马车,陈仙师分派给每人以一颗灵石。   “灵石为出入山派媒介,贴身放置便可,千万不能丢失。”   陈仙师顿了顿朝四人道,“尔等的行装拿好后便可直接上山了,不过只能一个个走。谁先?”   “陈仙师,这,是要我们自己爬上去么?”同行的一个孩子问道,言语中有明显的颤抖。   山门后的石阶被掩在层层的云雾之中,看不大清虚实。但可以肯定,光是仰望,是看不尽那大理石石阶的尽头的。   “是。”陈仙师点了点头,“若尔不想入派,直接下来便可。会有人送尔等返乡。”   “可是如果走上去的话,那么走下来不也很远吗?”   陈仙师不置可否,呵呵笑道:“若是真做了决定,不妨试试看?”   “真的不能一起走么?”沈墨轲问道。他不是很想和苏琊分开。   “不能。”陈仙师肯定的回答道,“入门弟子第一次走我派登天梯只能一个一个走。”   “那么墨轲先走吧。”苏琊笑,“算是今晨你送我吃的包子的谢礼。”   沈墨轲有些怔愣,苏琊这理由显然是不想让他拒绝,可是前天苏琊也把自己的芋头酥让给了自己啊。   不过沈墨轲还是朝着苏琊点了点头:“待会儿见。”   沈墨轲原本还设想过这待会儿见到底是有久,毕竟他是曾经听闻过御琼山派的登天梯的。   登天梯为御琼山派入门弟子的第一道门槛,若是越过必能成为御琼弟子。   然而,他却并没有想过这御琼山派的登天梯,果真让人欲升天。待会儿见,也真的要很久。   沈墨轲将爬了将近一个半时辰阶梯的身躯甩到了床上,还未打点的床铺咯的沈墨轲的小身板有些疼,但那彻底放松的感觉还是让沈墨轲长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沈墨轲躺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细小的说话的声音。   “苏师兄,弟子舍两人一间。如今有一间空房,一间有了人,您……”   然而小道童的声音却被蓦地打断了。沈墨轲扯着嗓子道:“苏琊!苏琊!!我在这里!!”   换做是平常沈墨轲的耳朵肯定会将打扰他休息的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给屏蔽了,然这一次不知是因御琼山派的仙气让他福至心灵还是如何,竟然让他毫无遗漏的捕捉到了。   恰才小道童对他可没那么好,只是给他指了一间空房,还什么都没说!   “那么这间便好了,多谢小师兄。”苏琊推开了沈墨轲房间的房门,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道童说道。   “……好的,苏师兄。”   沈墨轲翻了身,趴在床上看苏琊和小道童说话。小道童絮絮叨叨了许多,关于水房、架房在何处等等事宜,并时不时的将鄙视的眼光投给在床上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的沈墨轲。   这也是沈墨轲之前没有的待遇。   “苏琊是在我走后半柱香后上的山吧?”见苏琊终于送走了道童,并关好了房门,沈墨轲才道。   “墨轲怎么知道?”苏琊笑着问道。   见着苏琊那略带惊讶但更盛惊喜的表情,沈墨轲的心脏又不不小心漏跳了一拍。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好看之人,举止行为得体的让人感到舒服,光是笑这一动作便有千般意味。   “因为我神通广大呀。”沈墨轲亦笑盈盈的说道。   苏琊自然听的出来沈墨轲是在开玩笑,便笑着摇了摇头,“刚登完山不沐浴亦不更衣便躺到床上,你也不嫌脏?”   前十五日的相处沈墨轲已经知道,苏琊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客宿旅店,苏琊只会着里衣上床。彼时沈墨轲自然也有样学样。   但如今实在是太累了,他刚躺到床上便一个手指都不想动。歇了那么久又有美人在侧才勉强翻了个身。   苏琊才登上登天梯,恰才同道童讲了那么久的话,如今却也没歇着,而是整理起了行装。   “你不累么苏琊?”沈墨轲瞅着去房外打水回来的苏琊问道。   “自然是累的。”苏琊将脸擦净了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望向已经变换成侧仰躺但仍是瞅着自己沈墨轲,不知为何心忽然一动,道,“墨轲要擦脸么?”   沈墨轲愣了愣,他其实也觉得自已太脏了些,但是身体如今还是乏力的很,手指都不想移动半分。   “不想动。”沈墨轲诚实道。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身没再瞅着苏琊。   但沈墨轲却完全没有料到苏琊会把干净的面巾递到他面前,苏琊弯起了双眸,“这下轲少爷还有什么要求吗?”   在看到苏琊凑近的俊颜时,沈墨轲便吓得从席上弹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苏琊这样唤他,显然是打趣他少爷脾气。但是沈墨轲完全没有想到苏琊竟然也是一个会打趣别人的人!   不过沈墨轲也不是一个接不住包袱。   沈墨轲在榻上接过了苏琊递来的面巾,双手捧着行了个大礼,端着甚是严肃的调子,拖着长音道,“谢——君上——厚——爱——”   看着苏琊深到眼中的笑意,沈墨轲忽然觉得今后修仙的日子就算再难过,也不会太难过了。   昨夜,沈墨轲在苏琊的监督与督促下,硬是将懒得收拾的东西收拾了妥当。非常不像他自己寻常的习惯,于第二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站到了本期弟子应当等待的公共大堂内。   “诸位师兄日安。”道童以清脆的声音道,“接下来将带领各位前往御琼殿。请诸位注意不要跟丢了。”   然沈墨轲却默默的腹诽:此时此刻弟子舍内不过一十二人,若是有人跟丢也是颇有难度啊。   虽沈墨轲对道童说的话不甚认同,然其实其内心中在见到此情此景的时候是十二万分的惊讶。御琼山派已是每十年招收弟子一次,比起其他修真派系每三年招收弟子一次已是少之甚少。但即使如此,十年一届的弟子竟然只有一十二人?!   且沈墨轲是亲眼见过其他修真派招纳弟子时的盛况的,哪怕是不甚有名声的二流门派,都有数百个孩子参与选拔,收入门中无论内门外门都绝对超过三十之数。   虽然沈墨轲知道御琼山派在修仙门派中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但对于其修真界最强之名而言,十二个孩子还是过于少了些吧?即使御琼山派招个五十年也不过百名子弟,比东州江夏的少华派十年内招收的弟子还要少!   然而这并不是惊讶的终点。   他们一行人在稍作修整后,便从稚晖峰启程前往了举世闻名的“御琼殿”——传说中御琼山派凌驾五阁之上的御琼殿。   御琼山派名起于道家福地御琼山,设一殿五阁。弟子无内外门之分,拜入山派即为御琼山派弟子。修为至结丹后便可择洗兵、千叶、衍周、苍玄、方寸五阁阁主其一,拜入门下继续修行。   其中洗兵主战,千叶主丹,衍周主卦,苍玄主铸,方寸主咒。御琼乃精神象征,地位凌驾于五阁之上,为开派祖师夏禹悟道之处。   自御琼山派立派以来,每代阁主中必为精于其道之大师。先天下求仙之人芸芸,有天赋机缘能结丹者寥寥,遑论越过真阳达元婴者更是屈指可数。华夏大地之内,元婴修为之凡修不过五五之数,而御琼山派便占了一半。   因此御琼山派虽非现今天下之最大派,却无愧现今天下之最强派之名。   沈墨轲先前是听闻过御琼殿在整个御琼山派中重要地位的,所以他在即使看到了所谓御琼殿只是一个不甚宽敞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屋的时候仍是带着憧憬的心情。   然而,那御琼殿确实只是一个狭小老旧的小木屋。   无鎏金琉璃装饰,无雕梁画栋,连门都是朴素的毫无雕篆的一块门板,屋内毫无陈设唯有一匾额与其下一案。如不是正厅中悬挂着的匾额上御琼二字气贯长虹,说句实话,这御琼殿与寻常穷苦人家的房屋都有一定的差距。   沈墨轲是知道御琼山派与其他派有着天壤之别,不仅是如今天下寥寥无几的元婴修士中有大半都出身御琼的强大,更是其从不设皇亲国戚修行之处的豪迈。   其他修真大派为了壮大自己多半会依附于当地公国朝廷,但是御琼从不如此。对于己身身处于周国境内从未向周国国公示好,也从未接受过任何以周国名义交纳的贡品。立派只依在外游历弟子所助之人的捐赠。   换句话说,沈墨轲知道御琼山派并不如其他派系富裕。但他还并未想过地位比闻名天下的御琼山派五阁地位更高的御琼一殿竟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即便是沈墨轲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他也发自内心的认为御琼殿称为殿也未免有些太辱没“殿”这一字,这真正的御琼殿还不如他们当时路过的御琼台气派。   带领着他们的道童介绍道,那御琼台是用以款待其他修真门派访客的门面,御琼殿才是御琼山派开派祖师夏禹悟道的地方。接下来请诸位再次稍作等候。而后道童就不知从哪里离开了。   沈墨轲没有在意道童说了些什么。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想要找出这御琼殿的独到之处。这所谓的御琼殿确实朴实无华毫无装饰,但是采光却极佳,室内的每一处都被日光照亮。室内比起室外的观感要宽敞许多。   但光是这样的设计,还是无法说服沈墨轲这是御琼山派中凌驾于五阁之上的那一殿。所以沈墨轲认真的将房间的四周乃至于屋顶房梁都看了看,但得出的结果仍是——这里确实除了那块匾额以外,哪一处都不像是举世闻名的御琼殿。   沈墨轲偏过头望了望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苏琊,苏琊也同他先前一样打量着这所谓的御琼殿。感受到了沈墨轲的目光后才回过神来与沈墨轲对视。   苏琊那双如精致的湖泊般美丽且明亮的眼眸望着沈墨轲,此时不便讲话,苏琊便用眼神问道“何事”。   沈墨轲摇了摇头,示意苏琊继续方才他所做之事。因为他总不能说,我看你只是因为你好看吧。   忽然响起三声鸣金。   “此处确是开派祖师夏禹悟道之御琼殿,不必怀疑。诸位若因过于失望而想放弃修行即可离去。修道之事,御琼山派从不为难座下弟子。”那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他那声音却像是直接在众人的耳边响起般。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苏琊和沈墨轲听到身体却不可自抑的一战。   这声音实在是太让他们两人刻骨铭心了。   “在下御琼山派掌教、洗兵阁褚聿。”   提前回派准备的褚聿果真不同凡响。   此刻的他身着样式与纹饰均极为考究白衣,与初见时虽然收拾妥当仍有仆仆风尘的白衣不同,此时身上的太白衣服显得更加的庄重,腰间“洗兵”的纹章配饰更与人以强者的气势。   他缓步走入御琼殿,仪态有礼,温润如玉。周身仙气飘飘却有着极好极优雅的书卷气,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让人怀疑其能力之高强!   某种程度上,这才是沈墨轲先前想象中的褚聿的模样。但是在见识过褚聿欺负弟子的模样之后,沈墨轲对于这个场景只想和身后那些被惊羡的孩子道——你们都被骗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人。   “凭一己之力上登天梯已能展示诸位求真之决心。求真大道千万,诸位若择了御琼山派,请谨遵御琼山派之门规,如有违背,视情况责罚。最严重者,废去修为、驱逐出派。”   “因此若诸位决心拜入御琼山派可上前来领取笔墨纸砚,今日于御琼殿内抄写门规廿次。且入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于每一日在完成课业之后,亦须至御琼殿将门规默写廿次。完成后,诸位便可算御琼山派之正式弟子。”   褚聿望了望在御琼殿内怯生生的望着他的孩子们,道,“有任何疑问么?”   四下无声,褚聿微笑。   然而看到褚聿这样的笑意,沈墨轲和苏琊的背后又是一凉。   “苏琊,沈墨轲。”那阵心凉的感觉还没有下去,沈墨轲和苏琊便被褚聿叫了名字。两人相视了一眼,缓慢的从队伍中出列,站到了褚聿面前。   “鉴于两位出色的表现,现任命两位任本届入门弟子管事一职,负责安排诸弟子日常打水、砍柴、打扫之工作。如何?”   沈墨轲和苏琊已经做好了被褚聿刁难的准备,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是任命。差事虽小,但小官亦有小权,更何况这一届弟子里还没有什么官呢。   是否有诈?   这是苏沈两人闻言的第一反应。看到了沈墨轲眼中同样的神色,苏琊朝褚聿行礼后道。“弟子不才,至御琼山派后并未做何事,何经得起掌教出色之赞许?”   “我若是如此说了,便是有原因的。”褚聿道,“说尔当的起便是当的起。”   闻言,沈墨轲的心里咯噔一声:绝对有诈。   “诸位登登天梯耗时几何都心中有数吧。”褚聿道。   “登天梯乃御琼入门弟子之唯一门槛。唯有心中向大道者,有毅力者方能抵达山顶,心中所求愈纯、登天梯则愈易。”   “祖师夏禹徒步耗一时辰达山顶。尔两位,”褚聿的视线落到了苏琊与沈墨轲身上,“以十岁之龄便能以一又四分之三时辰之耗时到达山顶,此行此举此心此求,还当不上出色二字么?”   褚聿的这一顿狠夸让沈墨轲与苏琊目瞪口呆,因两人背对着大众,故两人凝固之微妙神情并没有被众人所看到。   然而这褚聿夸他们也夸的太夸张了些吧?真的不是给他们找茬么?   “因此任二位为管事并无任何高举之意,不过因行事安排未出,那么今日之杂事就劳烦二位全都做了吧。”   果然是找茬。   青石台阶因深夜已经有些被夜晚的露水沁的有些凉了,但与潺潺的山泉水相比还算是温暖。   沈墨轲倾身用放在泉边的木勺舀水,然而其正准备舀第二勺的时候被在一旁提着灯的苏琊捉住了手。   看着沈墨轲因没有注意被泉水浸了个半湿的袖口,苏琊无奈,“墨轲,你是不是也没有打过水?”   苏琊之所以用也,是因为先前他们做的劈柴的工作,沈墨轲没有做过。先前做的打扫工作,沈墨轲也没有做过。   在信陵时,沈墨轲毕竟还是少爷,又是家中长子,从不会、家里也不会允许他做这些杂事。   而苏琊则完全不同,本就是孤儿,自小就借住在天南书院。在七岁时,苏琊便和苏家的唯几个小厮一起负责书院的日常打扫。所以劈柴、打水、打扫都不在话下。   “……是。”沈墨小声的回道,见苏琊将宫灯向自己递了递,沈墨轲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一人一回,方才是他替苏琊提的灯。沈墨轲见苏琊做的轻巧,便以为这一回应当不会看起来像是个外行人了。   没有想到刚一动手就被苏琊瞧了出来。   “打水的时候左手不要在一旁歇着,拉着衣袖的下摆,不然就全都扫到水里了。以及将水倒到水桶中的时候,不必将勺子放的那么低,高高的倒进去就好了,倒出去了也不怕。你这个动作花的时间足以再打两至三瓢了。”   苏琊亲身示范了一下,看向了沈墨轲,放缓了声问道,“墨轲,可以吗,要不要自己试一下?”   苏琊如此循循善诱的教导却让沈墨轲羞的耳根有些发烫,即使冰凉的山泉水打到他的手上也无法减少脸上的热度半分。   沈墨轲也分不清这羞是出于什么原因,到底是羞于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不会做,还是羞于苏琊对他的态度竟然这么的温柔……好像他娘亲。   “……好。”沈墨轲听到自己小声的道。   然而即使有杂务小能手苏琊在一旁加持。当两人将所有的事情做完,回到弟子舍内已然是寅时左右。   苏琊先沈墨轲一步洗漱完毕,因他花在洗漱上的时间会比沈墨轲要稍长一些,所以沈墨轲会让他先行,这十几日来都是这样。   然而今天沈墨轲洗漱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当苏琊走到房外的时候,看到沈墨轲正望着自己的手出神。   “怎么了?”苏琊问道。   沈墨轲听到苏琊的声音后,慌张的将手藏到了身后,“没什么。”   以往无论何时都从容大方的沈墨轲有着如此的表现,未免也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然而,当真正看到沈墨轲藏起来的双手的时候,苏琊的心有些痛。   苏琊在先前于书院时就对沈墨轲的手极有印象。皮肤白皙且极薄,手指匀称修长如葱削,指节丝毫不突出。   那双手仅是一瞥就能夺去人的视线,像是由巧夺天工的工匠用上上品白玉精心打磨的工艺品一般。   而现在这双手上被冰凉的泉水冻得发白,但手掌与手指链接的部分却通红,这显然是从未做过粗活而被磨出了水泡,且食指中指下方还磨破了沁出了血。这样的伤口看的苏琊内心一阵抽搐地疼。   这双手更适宜拿来挥斥笔墨、激昂文字,而不是来做这些下人应该做的粗活。   “磨出水泡了,我替你挑掉吧。”   “不用了……”   “处理一下不会浪费很多时间,痊愈也快。”苏琊放下了沈墨轲的手,回身去床上翻找自己的包袱,边找边道,“墨轲不知道吧,水泡处理了才好的快,不然……会留疤的。”   苏琊拿出了包袱里的针线,看见了沈墨轲有些吃惊的眼神。苏琊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书院请不起秀女,于是我和婶婶学了来替家中分担一些。墨轲……莫要同别人说。”   “啊,好的好的。”沈墨轲连忙应声。   针线是为何所用自然不必说,苏琊带了针线上山必定也不单单是用来摆设或是专门给沈墨轲挑水泡的。虽然缝补衣裳是生活必须之日常技能,但那毕竟是女红,男孩子会的话的确有一些难以启齿。   但是像苏琊这样的人拿起针线也是别样的好看啊。   沈墨轲想若是换做了自己拿着针线的景象该是多么诡异且不协调,但是苏琊这么做却丝毫不会,反而此时此刻的他让人看了有种心都被软化了的感觉。   苏琊并不知道沈墨轲在想写什么,手上的工作丝毫没有停顿。他捉起沈墨轲的右手细心的用刚洗好的布擦拭了几番。然后苏琊拿出了针,将针在火焰上烤了数次,直至针的前端已变得通红,才在靠近尾指的边缘处用针刺了一个小洞,而后,用线缓缓的将水泡中的水给排了出来。   左手如法炮制,且苏琊还从包袱里面翻出了纱布,细细包扎上了才算完事。   “接下来的几日水是碰不得的,若是要洗衣便交给我吧。”   “这不太好吧……”   “若是墨轲觉得不好意思,”苏琊沉吟了一会儿,笑道,“那么在痊愈之后再替我洗回来就好。”   “啊?”   见沈墨轲的眼神有些发愣,苏琊笑,“客气什么。我们可是室友,若是以后我有了什么伤痛,还要让墨轲照顾我呢。”   “啊……”沈墨轲看着苏琊弯起的眉眼,又是一瞬怔愣。   从前便觉得苏琊笑起来甚是好看,然现在看来,唯有苏琊将笑意笑到眼里才是绝美,他听到自己道。   “好,一言为定。” 第16章 御琼秘事·其二·昊渊   涉及角色:苏琊、沈墨轲、昊渊   时间:宁贞十九年,苏琊、沈墨轲、昊渊三人入派同学。   内容:苏琊、沈墨轲、昊渊三人的“渊源”   窗透初晓,萦绕在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晨露点在叶尖尖,抚着路人的衣衫。   然按照寻常值日弟子时间晨起的苏琊,却又发现本应空空如也、至多还剩一些的水缸又不知被谁装满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每只要轮到苏琊值日,那么他的工作就会有人替他提前做完。   苏琊轻轻的放下了已经坎到了肩上的扁担,回到了房间。然在合上门的时候,听到仍躺在床上的沈墨轲对他说:“又有人帮你做了?”   沈墨轲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刚睡醒。有人替苏琊值日的事情沈墨轲也知道。   “嗯。”   沈墨轲道:“那正好啊,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苏琊却摇了摇头。   沈墨轲看不到,不过单是没有听到回应便是知道了苏琊的回答,翻了身,撑着下巴问:“不喜欢?”   苏琊再次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离晨课还有半个时辰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如果不喜欢的话,把这个人抓出来就好。”沈墨轲却不依不挠的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需不需要帮忙?”   “不必……我可以自己解决的。”苏琊低垂着眼眸,正如此说道,沈墨轲就闯进了自己的视线。   他着着单衣,蹲在苏琊的视线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了床跑到自己身边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客气。我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个……”沈墨轲将即将在嘴边要说出的几个词语给咽了下去,“……人在偷偷摸摸的做这些事情。”   苏琊瞧了沈墨轲一眼。   虽然他为了照顾沈墨轲的睡眠尚未点灯,但是单凭着从窗外透入的晨曦的光芒就能看到在沈墨轲眼里闪着的光——等着看热闹的光。   从前在天南书院私教的时候虽然沈墨轲表现的极其乖巧,但是沈墨轲先前在苏琊这里的印象,在一开始就和乖巧一点都沾不上边。   因为沈墨轲的大名,他还是经常听收养自己的爷爷,天南书院的院长讲到的。无论是其对于王道之见解颇具大将之风,又或是其顽劣心性让人头疼,苏院长都曾与苏琊或多或少的抱怨过。   后来私教相熟之后,沈墨轲虽然还是极力地维持着自己温顺友善的形象,但是沈墨轲爱玩的脾性,苏琊也是知道的相当清楚。   但知道归知道,苏琊却不太想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孩子王来插手这件事。   然而,人生不遂意之十八九,还真的就被沈墨轲发现了是谁。   “昊渊……你是喜欢苏琊啊,还是怎么着。”   恰好碰见一本写的有趣的记录奇闻的书籍,于是沈墨轲废寝忘食的在藏经阁阅读到了深夜。再回寝的时候,已然是寅时三刻。而正因此就恰好撞见了在往弟子舍内挑水的昊渊。   御琼山派此届招收弟子,登上登天梯者十二,最终留下者亦有十二。经过十几天的同窗,沈墨轲已经将同期孩子们的名字和行为作风大体的摸了个清楚。   昊渊算是沈墨轲拜入山派一直都比较在意的一个人。在御琼山派中仅有的几次弟子们拿起剑的时候,昊渊舞的一手生风的剑就让沈墨轲印象极深。   而且撇去这个不谈,单看其眉目,沈墨轲就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必定风风火火,在先前的生活中必定也是当惯了在孩子们之中呼风唤雨的孩子王。   苏琊何日当值沈墨轲自然是记的清楚的,于是撞见昊渊在替苏琊打水的时候,便在打完招呼之后就直接这么来了一句。   “关你屁事。”放下了装满了水的水桶的昊渊转身朝沈墨轲道。   看着即使在灯笼微弱的光照明下仍可见的昊渊微红的脸,沈墨轲了然。   “确实不关我事情,”沈墨轲耸肩。   沈墨轲自然知道闲事不要乱管,但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在这件事情上一点都不想给昊渊留情面:“但是不觉得做这种对小姑娘才会做的事情,对苏琊很不尊敬么。”   “什么、什么叫做对小姑娘做的事情!”昊渊涨红了脸,“只不过是想要他每日不必那么早起罢了!”   “想对他那么好……你真的不是喜欢他?”   “不是!”闻言,昊渊立即否认道。   “我怎么不信呢……”沈墨轲抚了抚下巴。   “我喜欢不喜欢他关你屁事!”   “你这样做他很困扰啊。”沈墨轲摊手,“在对喜欢的人表示爱意的话,起码要弄清楚他喜不喜欢你这么做啊。”   听到沈墨轲这么说,昊渊一愣,脱口道,“……他不喜欢?”   “看吧,我就说你喜欢他。”   “……是喜欢又怎样。”   终于听到了昊渊肯定的回答,沈墨轲轻轻的扬了扬眉。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沈墨轲如今却是非常的非常的不高兴。   然而他自己却没有深究这个情感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听到昊渊承认喜欢苏琊的时候完全没有看昊渊笑话的心情,有的只是不爽。   原先只是想着在言语上把昊渊给嘲讽到无地自容就罢手的沈墨轲忽然不想仅仅这么做了。   不让这昊渊吃一下憋他会更加不开心。   于是沈墨轲道,“如果是喜欢那就干我事了。”   “你也喜欢他?”昊渊愣住了,声音也转瞬冷了下去。   沈墨轲做出一副你怎么能如此想我的表情,道,“我并无同苏琊分桃之想法。只不过你弄得他不开心了,我就有必要制止你继续在这么做下去。”   昊渊闻言,脸变得更黑了。他只是对苏琊抱着好感,其实也并非喜欢。这是沈墨轲玩的一手好文字游戏,将他给绕了进去。   原本对于男孩子来说,承认喜欢便是承认了吧,但是当断袖的帽子被扣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生气了。   “你想怎么阻止。”   “同你说清楚情况啊。如果说了你还不听。那就只能同你打一架了。”   原本昊渊在沈墨轲说出苏琊不太欢喜自己做这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消了继续替苏琊做下去的念头。但是沈墨轲一言一言又激起了他的战意。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才进了沈墨轲挖的坑里。   “你想怎么打!”   “少侠,”沈墨轲的拳在昊渊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停在了他的面门前,“比剑么?”   昊渊怔愣于沈墨轲的速度,却还是拍掉了沈墨轲放在自己面前的拳头,皱了皱鼻子,大声道:“来!”   两人将切磋的地点选到了稚晖峰后崖。各自回房拿了佩剑。   昊渊也是自小习武之人,与沈墨轲不同,他不是官家子弟,祖上就是行走江湖的剑客。父亲被奸人暗算,由母亲将他带大。   恰逢御琼山派招收弟子,看透了江湖纷乱的昊母便将昊渊送到了御琼山派。而昊渊也不负母亲所望,登天梯登了三个时辰终是成为了御琼山派的入门弟子。   所以听到沈墨轲说比剑时,其是大喜过望的。   然而,在与沈墨轲比剑时,他才发现这个看起来甚是斯文的少年居然也舞的一手好剑。剑招朴实无华却将破绽隐藏在他抓不到的范围之内。而自己有意卖出的破绽他从不买,无意中造成的失误却被毒蛇般的剑步步紧逼。   “算你狠。”昊渊被沈墨轲一个扫荡腿掀翻在地,被剑指着咽喉的时候这么说道。   “还骚扰不骚扰苏琊了?”   “那不是骚扰!”   “那明明就是。”沈墨轲无奈了,“你还要苏琊亲口和你说才觉得是?”   “我可以不做,但那不是骚扰!”昊渊咬牙,“把你的剑移开!”   沈墨轲闻言便收了剑,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昊渊的心险些停止了跳动。“苏琊别躲了,快来同他说你其实很困扰。”   昊渊从地上弹了起来,机警的四处张望。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这附近。   然而等了半晌,却还是没有人影。   “你骗我!”昊渊冲沈墨轲咆哮道。   沈墨轲闻言耸肩:“没有骗你,他不愿意出来而已。”   昊渊又向着四处张望了一下,侧耳倾听,还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信你有鬼。”半晌,昊渊扔下了这一句,转身离去。   “你还没有说你以后做不做了啊?”沈墨轲朝昊渊喊道。   沈墨轲没有等到昊渊的回答,但是身后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为何墨轲会知道我在此处?”苏琊走了很久才走到沈墨轲身边。   他不曾习武,所以也不会什么敛息法。所以只是在发现沈墨轲拿走了佩剑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跟上两人。即使跟着也远远的躲在后面。   幸是他们选在弟子舍周遭,苏琊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于是才跟着两人。但也在能看清楚两人巴掌大小身影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没想到这样还是被沈墨轲发现了。   “我离你们那么远,你怎么发现的?”   “说来你可能不信。”沈墨轲搓了搓鼻子,“我是闻到的。”   见苏琊惊讶的模样,沈墨轲耸了耸肩,“习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玄乎,耳听八方十里那可是真正的修仙者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清风徐徐,皓月当空。墨色的竹影于白银的光中横斜交错。   少年缓缓走来,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唯有苏琊落于竹叶之上的脚步在耳畔回响。背对圆月,逆光而行,仿若天神下凡。   沈墨轲深吸了一口萦绕在鼻尖的淡淡清香,道,“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风带来了你的消息吧。”   苏琊哑然,而后轻声骂道:“油嘴滑舌。” 第17章 御琼秘事·其三 月下   涉及角色:苏琊、沈墨轲、褚聿   时间:宁贞十八年,苏沈二人试剑大会。苏沈两人虚岁十八,褚聿未知   内容:试剑大会中间插曲。迷弟墨轲怒刷存在感。   沈墨轲支撑到苏琊和上门之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他花着最后的一分力气将自己甩到了床上。   “褚聿这只老狐狸真是,先前还不觉得。现在体会一下,才发现你还真没有错说他。”沈墨轲见到苏琊布下了结界之后,才放声说道。   “我何时说过师尊像狐狸的话。你别胡说。”苏琊气道。   苏琊有自己的剑,沈墨轲还没有。却邪虽然是褚聿借来给他用的剑,但总归还不是他的,用起来更是费劲。不像苏琊还有力气布结界,沈墨轲抬抬手指都要用吃奶的劲儿。   沈墨轲撇了撇嘴,“他先前那样耍你们不是狐狸是什么。”   不待苏琊争辩,沈墨轲望着走向床边的苏琊,哀嚎道:“他怎么这么狠心,灵力都被他掏空了。”   苏琊不置可否,他看着仰面朝天的沈墨轲,也不想同他争论了,却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连鞋都不脱。”   “累啊。”沈墨轲伸手将走过床边的苏琊拉了过来,苏琊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两人一起栽倒在了床上。   沈墨轲拖着调子道:“你不累么。”   “当然累。”苏琊挣扎着要脱开沈墨轲揽住他的手,“但是也不能这样不加洗漱的就躺床上。”   “累就先躺着呗。”沈墨轲翻了个身,面对着苏琊,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脚架在了苏琊身上,将自己变成了一把大锁,“我们先在这个床上歇会儿,等有力气洗漱完了再去那张床上躺着。”   试剑大会不像伏魔大会,时间只有三日,且每个门派只有掌教与两名弟子与会而已。所以弟子的住宿是安排在一起的。房内有两张床。   两人此时已经般高,苏琊挣了两下挣不开也就不挣了。原本苏琊以为自己不动,沈墨轲就会松开,但是没想到沈墨轲竟然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炽热的气息均匀的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苏琊笑骂了两句打算将沈墨轲推开。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也就维持着推着沈墨轲胳膊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以上正文使用过,以下外传)   日光由稀薄的金变为温暖的红而后又被浅浅的灰替代,最后落在地上的光辉变为了闪亮的银。   结界内唯有二人,安和、宁静,莫不静好。   “醒了?”   灵台不过刚刚清明,苏琊就听到沈墨轲在耳旁这么说道。其实对于修仙者来说睡眠并无多大作用,体内运转的灵气才是他们行动力之根本。   少华派位于东州江夏凌月谷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灵气丰沛之地。即使对于灵气几近耗空的苏沈两人恢复起来也不消多时。不过几个时辰,体内的灵气便恢复了一半。   “什么时辰了。”   其实沈墨轲也是才醒,他只不过移动了一下胳膊就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一滞。   听到苏琊的回应后,沈墨轲将视线投向了窗外。月已过中天,看不清楚月亮所处的位置,但如水的月光越过窗棂流了下来,在地面上潺潺流过。   “不知道。至少寅时。”沈墨轲从床上翻了下来,一路小跑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肯定的说道,“寅时左右。”   “哦。”苏琊也从床上起来了,动手理了理床铺,边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觉应当睡不下了。”沈墨轲又一溜烟跑到了床铺的另一侧,也动手一起整理起了床铺,偏头望向苏琊,“不如出去转转?”   “有什么好转的。”苏琊对于沈墨轲这显然是一时兴起的提议表示无奈。   沈墨轲的确是偶然起兴,但是他在瞧见了苏琊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却是坚定了要在凌月谷内游上一游的想法。   少华所处的凌月谷被喻做凡修界第一景致。俗话常言“美景配美人”。像苏琊这样的美人,难道不正应去赏玩景色天下第一的凌月谷么?   然而苏琊显然不是会因那样的理由就动身出行的人,但是若是自己要去的话……   “不如去见见传说中的琼玉池?”沈墨轲拽起苏琊的手就往外跑,“好歹和御琼山派的名字没差多少,不去一次枉为御琼山弟子啊。”   “刚来就打算闯别派圣地,真不愧是沈墨轲。”苏琊笑骂道,但他没有做出任何拒绝的举动,而是手上又捏起了一个诀,在沈墨轲恰才做的隐身结界外又加了一层。   凌月谷,琼玉池。   因其池水无论寒暑终年冰凉,且其色宛若碧玉固得此名。   据传由于琼玉池处于凌月谷灵气最最丰沛之地,所以若能在琼玉池内浸泡一定时日能够洗去髓内杂质,涤去心灵污秽,濯净灵魂,凝练金丹。   但唯有少华长老掌教、派内优秀子弟以及取得少华掌教认可的荣誉长老才有此资格能够进入琼玉池内。   沈墨轲自然是听说过这个说法的,但对这听起来甚是浮夸的说辞很是嗤之以鼻。   若是琼玉池真如传闻中说的那么厉害,那么如今天下第一的门派应当叫做少华。   然而当他和苏琊悄无声息的破了几个迷阵,终于到达琼玉池后,沈墨轲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有些偏颇,还是应当客观些,派内景色天下第一的确实是东州少华。   御琼山脉自然也好看,但却因为山脉连绵而少了一分水的柔软。琼玉池却将水与山,柔与刚糅合的恰到好处。   琼玉池面积不大,将池外设了禁制的石子路算上的话也不过半亩。   如今因无人拜访,所以设在琼玉池边上的宫灯尚未点亮。但是在琼玉之上的月亮却格外的大且明亮。   月光在毫无波澜的琼玉池上铺开,那池面竟像是一块巨大且无暇的白玉。   “真好看。”沈墨轲感叹道,而后他看向了和自己一样坐在树枝上眺望此景的苏琊。   苏琊黑色的发有几缕落在了肩上,淡色的瞳仿佛与月光同辉,侧脸像是由工匠精心雕琢的玉人。   沈墨轲又由衷的赞叹了一句,“真真是美不胜收。”   看了这么多年还是未看够。   但是两人却暂时没有打算在池中泡上一泡,倒不是他们害怕东州江夏少华派因他们擅闯圣地把他们给驱逐出境。   而是湖边设的禁制着实是有些多,若是硬闯过去身上难免会添点伤,但是若是解开禁制再进去时间却有些促狭。   “你说如果我做个障眼法,让禁制将我看成是只鸟,然后御剑到池中央,直接跳进去行不行。”沈墨轲突发奇想,边说还边给苏琊比划。   “理论可行,但最好不要。”有人这么回答道,但那声音却并不是苏琊。   然纵使那声音两人十分熟悉,也让苏沈二人背后一凉,因为他们可以确定他们来的时候琼玉池附近没人!   结丹者已经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察常人之所不察。但是从如今的近况来看,要是元婴修为者想要不被你发现,他也还是能在丝毫不惊动你的情况下接近你的周身。   那人显然是已经听了许久,在两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若是换个人,这样的情况够苏沈二人死上千次万次。然而沈墨轲和苏琊倒不是为这个而感到恐惧,树下的人不会取他们的性命,但是有可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是的,能单凭一语就让苏沈两人背后冷汗直冒的人只有一个——在树下的是褚聿。   两人连忙从树上落了下来,朝褚聿行礼。   “落下去若是身上没有少华特制的玉牌还是会惊动守卫。我可不想替你们俩收拾烂摊子。”   听到褚聿这样说道,两个小辈的心反而落了下来。褚聿会这么说,说明他们两个在这的事情对于褚聿来说还算不上什么烂摊子。   “不过,既然有幸遇见了,那么就一起吃点点心吧?”褚聿迎着两个小辈惊讶的眼神扬了扬手中的食盒。   “随我来。”   琼玉池旁的亭子自然也有下禁制,但是有褚聿在前面开路,他们三人非常随便的就走进了亭中。   褚聿携带的食盒十分的精致小巧,共有两层。褚聿打开了第一层,将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   褚聿摆手,做了邀请的姿势:“原本是有些酒的,但已经让我给喝完了。你们两就凑合着吃吧。”   点心只有一盘,盘内落着三枚散发着浓郁茶香的翠玉团子。   褚聿将盘子推向两人,边说道,“东州江夏虽不是翠玉团子的起源地,但却是最为好吃、最令人回味无穷的。你们两人第一次没有吃到,那么这第二次没有疑虑了便来尝尝看吧。”   沈墨轲还是第一次听到褚聿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然而沈墨轲却无从细想今天的褚聿究竟是怎么了,属于翠玉团子的清甜茶香不断的窜入鼻尖,有着这样美食的挑逗沈墨轲根本无暇顾他。   沈墨轲以前在中州的时候是非常喜欢吃这样的点心的,但是后来还是渐渐的少了。   只因御琼山上的饮食多是清汤寡水,在结丹之后更多是辟谷。若是猝不及防的吃这种甜点固然还是会觉得好吃,但是瘾却会被勾起来,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再换回以前的清汤寡水未免会有些痛苦。   但是褚聿拿出的这翠玉团子无论是卖相还是气味都十分的诱人,青色的面皮软糯的仿佛被舌尖轻碰就会被戳破。   “我不客气了,多谢掌教。”沈墨轲最终还是没有敌过甜食的诱惑,行了礼之后,用筷子夹起一枚团子放入口中。   “多谢师尊。”苏琊也捉起了筷子。   苏琊和沈墨轲一样将整个团子直接含入口中。那翠玉团子的皮尝起来果真和看起来一般轻薄。含于其内的用东州江夏甜茶与豆子混煮的酱只是被舌尖一顶便一下子都流了出来。芬芳、甜美、唇齿留香。   但是对于苏琊来说,这个味道还是有些腻了,并没有在他身旁的人让他觉得舒心。   苏琊的视线落到了沈墨轲身上,沈墨轲喜甜食苏琊是知道的。   此时此刻,明明坐的姿势望的角度明明是一样的,苏琊却觉得沈墨轲的眼睛此时此刻正发着光。   圆滚滚的、亮晶晶的。让人想给他颗糖。   “还要么。”褚聿显然也发现了沈墨轲的眼神,“我的给你罢。”看到沈墨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褚聿又说了句,“不必客气,我不喜甜的。”   看到沈墨轲欣喜的眼神,苏琊的心理竟然莫名腾起来了不太欢喜的浊气。   这情绪来的十分突然,连苏琊自己都想不太明白为何他不愿意看到沈墨轲吃这翠玉团子。明明见到沈墨轲能够食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应当是高兴的不是么?   但是不知为何,当这糕点不是自己送给沈墨轲的,沈墨轲还吃的如此开心苏琊就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这样欣喜的得到满足的表情,这样的沈墨轲……只能我一人看……   然而还等不及苏琊自己将这个情绪消化掉,他就觉得全身泛起了一阵战栗,那是因为他听到了褚聿开口说话了。   虽然褚聿的语气、内容甚至表情都十分温和,但是苏琊却有危险即将来临的感觉。   “那么东西说完了,差不多该说正事了。”褚聿笑,“墨轲,将手伸出来。”褚聿从怀里拿出了什么,朝沈墨轲道。   不知沈墨轲是知道自己无法避过,还是因为被翠玉团子喂傻了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苏琊眼中快要实体化的“别冲动,快醒醒”六字。   褚聿握住了沈墨轲的手,往他的手腕上绑了些什么东西。   沈墨轲定睛一看,那是一条由草叶混编的手环,褐色。   即使以沈墨轲千叶识百草的功力也看不出这草经过什么处理,但是沈墨轲知道苏琊也有一条。   “第二日的比试,胜算几成。”褚聿问。   “十成。”沈墨轲自信答。   “很好,其他门派弟子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后期,应当有这份自信。”褚聿说着,但他的手并没有从沈墨轲的手腕上拿下来,他继续道,“然而此次切磋的机会难得,不能草草的浪费了。”   从褚聿的话里沈墨轲似乎意识到什么,但是沈墨轲已经没有办法抽出自己的手,褚聿反握住他的手腕,笑着说:“在比试结束前,只能使用灵力暴击三次。”   褚聿每说一个字手环上的色彩便亮上一分,沈墨轲的脸色也同时的黑上一分。   “苏琊。”不待褚聿招呼,苏琊已经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褚聿面前。   褚聿微笑,笑意明媚的让人无法直视:“乖。”   是个死玻璃心,请多多担待。 目前一人乐微博@燕山亭与北鹤九 第18章 其四·临川闲暇   御琼秘事·其四   涉及角色:苏琊、沈墨轲、褚聿、临川小孩儿若干、瓜农。   时间:宁贞十八年,临川三月,牡丹花会。苏沈两人虚岁十八褚聿未知   内容:友谊以上的生活日常。   原本沈墨轲牡丹花会后就要启程了,不料褚聿却又做出了在临川多待一日的决定。   苏沈两人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两人能够在派外多玩一天也是及其高兴的。   “还想玩些什么?”沈墨轲问道。   将褚聿布置的日课完成之后,已然是下午。太阳都已经渐渐开始下沉。然而沈墨轲感觉一天中最极致的兴致才刚刚燃起。   苏琊眨了眨眼问道:“牡丹花会今日还有吗?”   沈墨轲早就预料到了苏琊这个问题,有些遗憾道:“没有了罢。昨日应该就最后一日了。”   “那也没办法。”苏琊笑了笑,但是低垂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的神情。   “我们还是出去走走?”沈墨轲提议道,“或许有些新花样呢?”   苏琊这才抬起头来重新看沈墨轲,黑色的瞳仁里闪着亮光。   但大约是由于牡丹花会办了这么些时日,终于结束,游人、商人都已经乏了。街上三三两两的小摊,零零落落,稍显冷清。   苏沈二人在街上行着。   虽然街上与昨日的气氛截然不同,但是看着与御琼和信陵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听着比信陵要稍稍黏糊一些的语调,安宁却闲适的漫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前面的公子留步。”   苏琊的样貌自然是走到何处都会吸引人视线的,不过沈墨轲也算看淡了,毕竟吸引着视线的那个人的视线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但沈墨轲却是没有料到会有人出言叫住他们,还是一个男性。   “两位公子留步。”男子追了上来,那是一背着书箧的书生,他喘着粗气,“能不能让在下替这位公子一副丹青。”   书生朝着苏琊道,脸上一片绯红。   见状,沈墨轲笑了。   路上杀出个小断袖,还觊觎苏琊的美貌真是不害臊,正欲出言拒绝顺便拐弯抹角的嘲讽一番之时……   “好啊。”苏琊应道,“不过要画两人。”   见着苏琊摆向自己的手,饶是沈墨轲如此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由得觉得这时的空气……有些热啊。   原本沈墨轲以为那脸涨成猪肝色的书生要不会拒绝作画,要不就会将自己画的特别丑,根本没有想到书生最后的画竟将自己描的同现实中相差无几。   墨色的线勾在白色的纸上,并肩而立身着素衣的两人一人眉目含笑、样貌美得像是天仙下凡却又英朗俊美丝毫不女气,而另一个人相貌也相当出挑,虽板着个正经脸故作高深,但是眉宇见英气勃勃,也是让人望着便不愿移开视线的丰神俊朗少年郎。   书生花了许多时间在勾勒人物,所以四周的建筑只是草草的几笔,却能看出此时在画面之中流转的祥和与宁静。   “技术不错。”沈墨轲称赞道。   描丹青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大街上直接做这事情?但是沈墨轲能够给出称赞,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毕竟那个书生也是觊觎着苏琊的人。   “在下画技拙劣画不出苏公子貌美之万一。”书生最后如此说道。   其中有多少自谦的意味自由心证,不过沈墨轲对着那幅画还是非常满意的。   待两人与书生道谢与告别之后,橘红的暖光已经开始爬上了天边的云朵。   原本在路边的小摊贩也纷纷的开始准备收拾起了自己尚未卖完的商品,准备结束一天的生意。   沈墨轲和苏琊就在这些人中漫无目的的逛着。   如今时值盛夏,但临夏因绿树成荫而感觉不到一丝暑气。各处的青石石板上,兴许是真的太过阴凉了,在角落处竟然也有些冒出的青苔。   下了学的孩子们在路上打闹,嘴中喊着呼噜噜话语的孩子从不远处跑来。   似乎是在玩什么猫捉老鼠的的游戏。好几个孩子在前面跑,还有一个孩子在后面追。然而跑着跑着跑在最前面的孩子脚步竟然慢了下来了,眼睛直勾勾的瞧着苏琊。   跟在他身后的孩子因为刹不住车而撞到了孩子的身上。但是最前面的孩子竟然也还是一动不动,视线似乎黏在了迎面走来的人儿身上。后面的孩子推推搡搡有些不满,但是视线随着他一起看过去的时候,竟然也呆愣愣的直勾勾的瞧着苏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苏沈两人从孩子身边路过,孩子们的头竟然也随着两人动作而摆动。活像几支小向日葵,而且连表情也都是如出一辙。   追着这些孩子的另一个孩子也跑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就揪住了自己,并且嘴里大喊着“抓到你了”。   但是被他抓到那个人没有丝毫移开视线看自己小伙伴的意思,拍开了他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嘴里说着,“别闹。不跟你玩儿了。”   修仙者的听力发达,沈墨轲自然也没有漏下孩子们最终嘟囔着的,“好漂亮。”“好好看。”之类的话。   不过大约是口音的区别,这里的孩子们念着这话的时候听起来颇像在撒娇,但是无法否认的是其中十成十的羡慕以及十成十的赞美。   沈墨轲见到孩子们呆愣着的模样,不由得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想来他和苏琊离开家的时候也不过是这个年纪吗。   换做是十年前,在天南书院的时候,他自己与这些小朋友的区别大约就在于他不会这么没有礼貌的一直盯着苏琊看吧。   沈墨轲瞧着身侧人的侧脸,叹道。   但也终究是移不开视线的。   “墨轲。”苏琊轻声唤回了有些走神的沈墨轲。   “嗯?”沈墨轲回过了神来,看到了苏琊如今正站在一个西瓜摊前。   现在的摊主正瞧着苏琊,不过看着他额头上的薄汗。想来恰才应当是在收拾瓜摊吧。   “请问现在……”苏琊等到沈墨轲也将视线投到瓜农脸上才又问道。   “能。怎么不能买。能能能。公子想买瓜对吧。能着呢,怎么不能。”瓜农还未等苏琊说话就抢先答道,“现在收摊了,算公子你便宜,三十文一市斤怎么样?”   苏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沈墨轲一眼。   沈墨轲自动自觉的就兜了兜钱袋子,那是他自己的私房钱,昨天来不及带上所以还有剩。但即使如此,荷包还是瘪瘪的。虽然里面还是有那么几钱的银子,不过因为这家的西瓜十分的大单买一个应当要六十文左右。   若是换下平常,沈墨轲一定就买下了。   毕竟这家的西瓜光看西瓜的纹路就知道里面的肉一定是又脆又甜。十文一市斤虽然比起其他的西瓜来说有些贵了,但是这个西瓜卖十文一市斤绝对是亏本价。   然而他们的钱是褚聿给的……褚聿昨天给的钱早就花光了,而自己的钱……也不够买。钱是沈墨轲管的,苏琊不知道。因此沈墨轲只能冲苏琊摇了摇头。   “怎么了,是不够么?”瓜农急忙问道。   见沈墨轲点头,卖瓜的大叔脸上的表情竟然比苏琊和沈墨轲还沮丧。   然而道歉后转身离去,但是两个人还没有走远就又被瓜农喊停了。   “……这是放在河里冰过的西瓜,还剩了两个没有卖完。我们家吃不完,送……送你们了!”   闻言,沈墨轲瞪大了双眼。这……苏琊的美貌,能不能更好用一点?!   不过两人当然不能够无功受禄,就真的二话不说毫不客气就拿起了瓜。   他们两人当下便帮瓜农收拾了摊子,沈墨轲还送了几个自己闲暇时画的祈福小符咒送给瓜农。   虽然收下了符咒的瓜农再三说明不用帮忙,但是当他看到苏琊轻轻松松的就拿起了一个和他胳膊一样长的西瓜的时候就立刻闭上了嘴。   想来他是完全无法想象苏琊那样看起来纤弱的身体里会有这样的力量的。   而且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美人搬瓜的。   “怎么不吃了?”沈墨轲问道。   瓜农在走之前替他们切好了瓜,两人正双双的坐在石桥边,一同解决这莫名其妙就得来的战利品。   虽然这瓜大部分是苏琊的脸换来的,但是苏琊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两块。其他的都进了沈墨轲的肚子。   苏琊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伸手用手帕擦了擦沈墨轲的脸颊。   夕阳的余晖此时此刻正是瑰丽的金红,落在天边的云上云像是要烧起来了,落在河边的石桥上石桥像是着了火。但是落在了苏琊的面庞上,却是柔美了无数倍的光。   少年的肌,少年的颜染上了金红,侧脸看上去像是会动的金色雕像。   “那我吃完了?”   见到苏琊颔首,沈墨轲非常高兴的把最后一块西瓜解决了。   两人都是辟谷者,其实早就不需要事物作为活动的能量了,一直都是以天地间的灵气作为行动之原本。更何况沈墨轲还出身千叶,像辟谷丹这样的丹药,他闭着眼睛用最次的鼎都能够成功的做出一大堆出来。   若是他们想吃东西,除非是灵气已经枯竭,不然多半就是嘴馋了。   苏琊还记得在天南书院的时候,沈墨轲就非常喜欢学堂提供的午食中的西瓜。   看来如今也是一样,他欣喜的模样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只不过是面庞褪去了稚气,眉眼更盈满了英气,但是眼睛中闪烁着的光芒还是一样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天色已暗,即使是还想在外面晃荡多一会儿的两人也不得不准备打道回府。然而在他们回到酒店旁不远的茶楼时,却看见了坐在一茶馆最外围的褚聿。   茶馆外挂着红色的灯笼,烛光因为红色的渲染而看上去十分的喜庆。而褚聿的侧脸就是落在这一片喜庆的红光之下。   褚聿仍然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没有再穿着御琼的样式,也仍然是戴着他那水蓝色的发带,身旁两柄剑,一把他的悬翦、一把他向沈墨轲要来保管的却邪。   褚聿此时正神色认真的听着厅内的先生说书。如此一看,甚是像江湖名门的剑客。   沈墨轲与苏琊,因他们已经“有事回了御琼”。于是褚聿到临川后便也寻了两套素色的衣服。不过,纵使苏沈两人着棉麻素衣,却也因出挑的气质被称作了“公子”。褚聿身着寻常衣物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个侠士。   御琼师徒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修仙者,也是怪哉。   茶馆内只有说书先生一人的声音,站在门口的苏沈二人正在思量着是否要在褚聿身旁坐下。忽的一个惊堂木,其声之响亮,惊的苏沈两人一个激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先生如此道。   “你们两人有兴趣?”褚聿问。   “掌教你才是……”沈墨轲斟酌了一下词句,“这快意江湖的故事……您……也听的进去?”   恰才不过听了一会儿,沈墨轲就听到了什么斩情剑恋上毒美人,不料在揭开面纱后却发现是个男子什么什么的……   沈墨轲小时候多看画本子,这类故事的套路他都能总结的出来。自己偶尔听听还算好,但是一想到褚聿修仙数十年之人还听的如此认真,就让人觉得十分……不知道作何评价才好。   “故人爱听,”褚聿淡淡回道,“以前只是陪他听听罢了。”   “看你们两人的气色,玩的还挺高兴?”面对着褚聿的询问,苏沈两人不知如何回答,但是所幸褚聿打量了两人片刻后继而道,“明日我们就离开了,你们如果想的话……可以带点东西回去。”   沈墨轲对褚聿察言观色的能力表示十分的佩服。同时也对褚聿此时的温柔感到了毛骨悚然。   褚聿这异常关切的态度,再加上异常温柔的语气让沈墨轲觉得寒毛倒竖。他知道褚聿以往露出的“鼓励式微笑”是什么含义,也知道褚聿露出微笑时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好事发生。但是,恰才褚聿的表情……那么的温柔。绝对,沈墨轲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任何“暗算”藏在那不经意露出的微笑后面。   虽然这温柔的表情,让沈墨轲浑身上下都觉得战栗。   晚上回房后沈墨轲便将这话同苏琊说了。   苏琊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师尊是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沈墨轲深以为然,不过苏琊顿了顿后又说道:“但你发现了吗?这其实不是第一次。”   “嗯???”   “想想在琼玉池旁刚见到师尊的时候,”苏琊循循善诱,“他是不是也露出过相似的神情?”   在苏琊的提醒下,沈墨轲又回忆起了那日的场景。   说实话,若是不经历了之后秦屿的那些破事。单单回忆起在与苏琊在琼玉池旁看夜景,还有同褚聿一起赏月食点心的话,在凌月谷的那两日也甚是美好。   那一日,他两人在树上谈话的时候,褚聿似乎是已经在琼玉池旁待了许久。带了他特别喜欢的点心翠玉团子,和酒。   沈墨轲在吃的时候便觉得哪里有些怪异,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了。褚聿不喜甜食,但那日和初见那日却又都带着那个明明甜腻的要死的点心,而且还说那点心是最好吃、最令人回味无穷的。他又不吃,他怎么知道?   不过,那时最开始他同两人说话的时候,的确也是特别的不同,特别的……温柔。   “其中是否……”沈墨轲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苏琊颔首,表示赞同。“兴许都是因为……那位故人吧。”   然后,这个话题到了这里,也就搁浅了。一是背后讨论自己师父或掌教的过往未免太不尊重;二是,他们都知道了这牵动着褚聿心弦的人到底是谁。   然御琼山上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但也曾经是一段佳话:   御琼仙缘,洗兵双璧。   悬翦却邪,褚聿蓝唐。   他们与他们有着相似的开端,甚至,也许有相似的感情,但是他们却并不想有他们的结局。所以苏沈两人在那一刻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 第19章 其五·离家   橙黄色的蹴鞠在少年的足尖上一跳一跳的,少年脚一抖它就从脚尖跃到了肩头,而后从左肩滑到右肩,接着又顺着身体到了膝盖上,在膝盖上继续弹跳。   没有生命的球在少年手中机灵的像个毛团儿松鼠。有这样的技术也怪不得自从沈墨轲带领了天南学院的蹴鞠队之后,天南学院就战胜了信陵城中其他的私塾,成为了信陵里首屈一指的蹴鞠强院。   要知道天南学院闻名中州乃至于周国的原因,可是与蹴鞠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南闻名遐迩只因天南学院是周朝统治三百余年间,有两任丞相都出身于此院。   有着如此高深的治国素养的天南学院,自然与通常所谓恶孩子才会能玩转的蹴鞠没有多大的关系。天南学院的夫子也从来不在意这一方面,学堂中虽然有操场,但也从来没有人像沈墨轲这样将操场利用的彻底——组建了蹴鞠队,还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沈墨轲乃中州总督沈家的长子,天赋异禀,在入学时就熟读百家并能够与夫子争辩,且言语缜密、条条在理。在其论述之中已经能够隐约看见对王道的独特理解,根本不像个虚岁七岁的少年。   沈墨轲在书与道的明晰上异于常人,在捣乱闹腾方面竟然与他晓书的天赋不遑多让。扑蝶踏青掏鸟窝,蹴鞠弹弓斗蟋蟀无一不精,将书院中那些多沉醉于之乎者也的孩子们都看了个呆。   因此沈墨轲丝毫没有意外的就成为了天南书院里首屈一指让夫子头疼的调皮鬼。   (以上正文使用过,以下外传)   “轲少!!”一个男孩儿朝沈墨轲跑过来,边跑边急急忙忙的呼喊道。   可不要误会这男孩儿是沈家的小厮,虽然男孩儿唤沈墨轲“轲少”,但他其实沈墨轲的同学。轲少或者轲少爷是书斋里大部分孩子们对沈墨轲的称呼,发自内心的称呼。   “你终于来了,”站在树荫下用颠着球的沈墨轲脚腕一抖,将飞至胸口的球握在了手中,随口问道,“不过是回家换双鞋子怎么这么久?”   “抱歉,轲少。”急匆匆跑过来的男孩儿有点不好意思,“今天的蹴鞠练习我去不了了……非常对不起,改日一定给轲少带个新的蹴鞠赔罪。”   沈墨轲当孩子王的时候一向待人亲和,从来不蛮横的欺负人。可是当他听到男孩儿的这番话,这时候也有点不高兴了,男孩儿先是迟到又是爽约。虽然沈墨轲随和,但他也是有脾气的。   男孩儿看出来了沈墨轲的不满,慌乱的解释道,“实在是因为父亲再三要求我去参与那什么……御琼山派的,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的修仙派的灵根测试……实在很抱歉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去,修仙还不如何轲少一起玩蹴鞠有意思呢。”   “你刚刚说御琼山派?”原本黑着脸不高兴的沈墨轲忽地出声问道。   男孩儿见着忽然严肃起来的沈墨轲有些怔愣,但还是点了点头,“若没记错的话,是的。”   得到了男孩儿的肯定之后,沈墨轲将手中的球抛给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竟直接拉起男孩儿的手就往外走。   “御琼山派的灵根测试是么?走走走。咱一起去。”   男孩儿愣住了,原本他只是想着同沈墨轲解释一下好消消轲少爷的怒气。毕竟修仙之事离他们普通凡人太过遥远,对于沈墨轲这样的官家子弟来说,虽然对于修仙不是嗤之以鼻,但也大约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完全没有想到沈墨轲居然会拉着自己向外走。   “轲少爷?”男孩儿问。   “别问那么多,那地儿在哪儿?快带路。”沈墨轲说,而后他又回头看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一眼,命令道,“跟上,谁都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已过三更,沈府却仍旧灯火通明。   总督府中向来以严格的宵禁著称,这还是从沈府驻中州以来第一次在此刻还亮着明晃晃的灯。   “墨轲,你真的要去么?”沈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的问出声。她的仪态虽仍端庄,但她微红的双眼已经出卖了她真实的感情,“娘知道你此番去多少有为娘报恩的意味在,但是真的非去不可吗?”   “是。”跪在堂下的沈墨轲道,还未变声的清脆少年音回响在前厅之中,但是话语的语气和内容却全然不似一个小孩子。   沈墨轲道,“早在七年前御琼山派千叶阁的仙师将母亲从生死线上救了回来,墨轲就下定决心若有机遇便愿此生此世奉于此业。凡世中的药物始终有所不及,墨轲想要探明此中机理,济世救人。”   一直没有发话的巡抚将手中的杯子砸在了沈墨轲身前,怒吼道,“你才几岁,你懂什么!!”   茶水与瓷片四溅,所幸是落在沈墨轲身上的水已经冷透了,“医理尚未理解透彻就妄下断言有所不及。不过是个小孩子家家,如何懂得此生此世之所思所求?”   “但母亲的病确实是御琼山派的仙师救回来的。”沈墨轲说,“而且墨轲此行只是与父亲母亲辞别,墨轲知自己不孝,但去意已绝。”   沈父怒极反笑,“你倒还知道自己是不孝啊。”   “是的。请父亲大人明察,此次墨轲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是思虑再三、辗转反侧的结果。”   “但是你可是沈家长子!”巡抚握着作为把手的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跳。   “是。墨轲知道,墨轲对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墨轲语毕、垂眼,俯身朝父母亲行了一个大礼,久久没有将埋在臂弯中的头颅抬起。   沈府的大厅中一时寂静。充满着激烈冲突的氛围好像忽然出现了裂缝。   但是,最终竟然是沈墨轲先打破沉寂。他缓缓的站起,依旧恭敬的朝父亲母亲行礼,然后平静道,“若父亲母亲没有嘱托的话,那么墨轲便回房收拾行装了。”   “你给我站住!”巡抚喝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沈墨轲。   “父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您教我的。”沈墨轲再次朝父亲拱手行礼,“父亲莫要以为当时墨轲年岁尚小就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当年御琼山派仙师救下母亲的时候父亲曾经向仙师承应的话,请不要反悔。”   沈墨轲说出这话的时候,明显的可以看到巡抚那被气得微微发抖的身子忽的僵硬了一下,“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墨轲自己记得的,父亲。沈家还有墨辙。我志不在功名,即使父亲将我硬留下来,将来我也必定会另寻方法追寻此道,倒不如此番就让墨轲去了。”   “沈墨轲,你倒真是有能耐了啊。”沈父沉声道,“你要是今天真出了沈家的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谢父亲理解。沈墨轲在此叩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沈墨轲又跪下了深深的、深深的行了个大礼。   破晓,橘黄色的光芒逐渐染上灰色的天空。城墙上大气恢弘的信陵二字已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沈墨轲站在城门外仰头看着那块匾额,他还记得小时候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曾经抱着他,就在这个位置,指着那块匾额说:“今后,咱就在这里安家了。”   明明那个时候自己不过虚岁四五,却还能够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候的场景。那是数年前沈家举家从中州边陲虞城迁至中州首府信陵,刚刚到信陵时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那时候父亲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将自己抱在怀中,沈墨轲记得父亲的胸口坚如磐石却又炽热如阳。到城墙外马车倏地停下,长子沈墨轲被父亲抱出马车,父亲只说了那一句话,却扫除了小小少年心中因为忽的举家搬迁而产生的迷茫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但是今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沈墨轲的眼神暗了暗。   然而沈墨轲来不及在想些其他的便被一声轻微的叹息夺去了注意力。   那声叹息虽然声音清浅,但沈墨轲也从其中听出了一些与自己感情同调的难舍的意味。虽然那从城门下缓缓走来的人脸被城门落下的阴影遮住,然而沈墨轲光是听那人的呼气的声音便知道那叹息的主人是谁。   苏琊,他入私教后的同班同学,天南学院中夫子最得意的门生。而沈墨轲与苏琊同窗虽只有短短一年,但苏琊声音他怎么会不认得。   不过,沈墨柯却也没有想到,苏琊,竟也是想要踏入修仙路。   苏琊发现了沈墨轲正在瞧自己,于是便率先打了招呼。颜色稍显淡的薄唇还未说话就先有了一丝笑意。   “墨轲,日安。” 第20章 双沈番外·采云   涉及角色:沈墨轲、沈墨辙、沈总督沈珉。   时间:宁贞十九年春,沈大和沈二虚岁七岁。加入了私教小班之后。   内容:兄弟父子时刻   沈墨轲和沈墨辙并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说出去春游的提议,说是到山上住几天,去看看日出。   沈家兄弟闻言很是惊诧,现如今还是上学的时候。然而沈总督沈珉却表示,无妨。他已同天南的院长替两人请过假了。   父亲突然如此的决定让兄弟两人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忽的起了这样的兴致。但是,父命如山,墨轲和墨辙便依父亲的言换了双旧鞋,一行父子三人,乘着马车出发了。   摇摇晃晃了不知有多少时辰,才将沈家的父子送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沈墨轲在家里都能够望见的山,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当马车行到山脚的时候,这座山竟看起来是高耸入云。密林的树木高大的似乎能一举擎天,树叶苍翠的更是仿佛能将日光染绿,这里的空气都像带着泥土的芬芳。一条青石铺成的石阶蜿蜒向上,像一条银龙在或浅或深的绿中穿梭,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马车将他们送到山脚之后就回去了。   沈家父子在山脚休憩了一阵后,便开始向上,沿着石阶开始爬山。   刚开始沈墨轲爬得很快,沈珉走的匀速不紧不慢,沈墨辙则是跟在沈珉的后面。   沈珉对两人的速度也没有做出什么要求,只是偶尔出言提醒一下沈墨轲别走的太远,再回头看一下沈墨辙有没有跟上。   沈墨辙的体力自然是比不上经常蹴鞠的沈墨轲,而且他本身也对于爬山和看日出没有多大的干劲。若不是父亲看着,他才不会跟着来。   而且沈墨辙算过了,这个时节的太阳应当卯时左右升起。而为了看那不知何处的日出,在今日申时就出发了去。前后算下来竟然要走五个时辰的路途,那到底是有多远,沈墨辙根本就不想认真想。   不过沈墨辙迫于父亲的淫威,和自己一直以来在父母面前乖巧的形象,乖乖的随着父亲来了。可是还未入夜,沈墨辙就累了。   父亲沈珉却只是严肃的看着沈墨辙,不发一言。   沈墨辙也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上走。   沈墨轲因为平时动的多些,所以也比沈墨辙能走些。但他也终究还是七岁小儿,就算为了等在后面慢吞吞爬着的沈墨辙走走停停,体力也还是不够。   况且此时还入了夜,沈墨轲也不敢走的太快太远。最终还是退到了沈墨辙的身边,拉着他的弟弟一起走。   然而终究还是会累的走不动。   看到沈墨辙腿都是真的迈不开了,沈珉才弯下腰背起了沈墨辙。   沈珉看了一眼沈墨轲,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黑亮亮的,看得出来他的那双眼里是根本掩饰不住的羡慕。   沈珉沉言道:“轮流来。”   五个时辰的路途。沈珉每隔着一段间隔,就背起沈墨轲、沈墨辙,缓步上山,从不停歇。沈父虽然严厉沉默,却也对墨轲墨辙两人的关怀细致入微。从来不会忘记定时用行囊里的水给兄弟俩补充水分。包袱里也有着足够的干粮与烙饼。   入夜时分,石阶甚凉,登山也要借着月光拾级而上。沈珉也为一行三人带了棉袄,三人穿上也不觉得寒冷了。   在这登山的途中,虽然沈珉背过兄弟俩一人两次,但沈珉也只背两人一人半刻钟的时间。所以也几乎可以说,这观看日出的路途,几乎是沈家两兄弟迈着四条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沈家父子到了山顶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夜色深得发沉。   沈氏两兄弟盖着沈珉背上来的小毯子,靠着沈珉的臂弯睡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沈墨轲和沈墨辙便被沈珉轻轻的推了一下。   “看。”沈珉道,言简意赅。   正东方向,白色的微光扩散,天空的紫蓝渐渐变得透亮。继而天空一片白莹莹的光芒。   只是刹那又在山头的另一侧有一道红光喷涌而出。一个巨大的红轮从眼前冉冉升起。风拂过山林的树,云飞过苍翠的顶,雾绕着眼见的峰。   沈珉本就是不多言辞之人,但一直以来叽叽喳喳的沈墨轲和不甚耐烦的沈墨辙在此时也不由得被震撼地噤了声。   此情此景,蔚为大观。   鸟、兽、虫、树、山、草、木,万物像是在这一刻从睡梦中苏醒,一切在夜中凝结了的静在此刻仿佛都动了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却又觉得在这六合之内,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是他们三人,也只有他们三人。   这是沈氏兄弟一生中最最难忘的景象。   此后的人生中,沈墨轲、沈墨辙也曾经无数次的观看过日出日落。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震撼、感动、深刻、且让人铭记。   番外完。   大家有缘再见XD   是个死玻璃心,请多多担待。 目前一人乐微博@燕山亭与北鹤九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